第六十七章：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注：慈者，爱也。《康熙字典》载：“《左传·文公十八年》‘宣慈惠和’。注：慈者，爱出于心，恩被于物也。”俭，节俭而不妄费谓之俭，王弼解“俭故能广”曰：“节俭爱费，天下不匮，故能广也。”一代学人徐梵澄《老子臆解》曰：“俭，谓不放侈，不放侈而恒约，则财用足，财用足则人多附之，故广。（上海三联书店2006版《徐梵澄文集》第一册P360）”此实为一般之通解，若广其义以言之，俭者，约也，更有自律、约束之义。《文选·潘月笙赋》：“始秦终约。”注：“俭也。”故俭之一字而含“俭朴、俭约”二义。俭朴之法，颇类“莫若啬”之道，俭约之法，颇类“善下、善治、善渊、善抱、善建”及“不自矜、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争”等之道。

徐梵澄先生又曰：“慈，爱也。俭，约也。不敢为天下先，无争也。此三者，皆说人与社会之关系。‘不敢为天下先’，此义出自大《易》。干恶居首；初潜勿用，上亢有悔。‘见群龙无首，吉’。不为先，则不争。不争则不急剧，盖从容而善为者。以是有成，所谓后之以发，先之以至者。故终于为长。”徐先生以乾卦之辞阐本章之旨，而余以坤卦之象，传本章之神。坤卦为天下万物之母，承载万物，养育万物，犹母爱施于人，故曰慈，今人所谓天父地母，即为此理，《系辞传》曰：“安土敦乎仁，故能爱”，岂非坤卦之情也乎；坤卦宁而不乱，外示愚拙而内蕴宝藏，故曰俭；坤卦下坠，不争功，不上扬，“不敢为天下先”，余尝简称曰“让”，谦卑以让、让人争先……故慈俭让三者，颇类于孔子《论语·学而》篇中所谓“温良恭俭让”之说。温良者，慈之貌也，故同于慈；恭与让者，克己尊人，卑以自牧之德，有敬重之貌，故归于“不敢为天下先”。盖道家持以谦德，儒家亦然，殊无别异，只是名目之不同而已。老子尝曰“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皆为慈之运用，又如“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等，亦为慈之表达，犹父母之于孩儿，圣人之于众生。河上公注“慈”曰：“爱百姓若赤子”，故圣人怀抱天下，以父母爱子之心，爱天下万民，保之育之，长之成之。《礼记》曰：“养之，长之，假之，仁也。”岂非坤卦德行之谓乎？

圣人之慈，而能悯众生之苦，因能悯众生之苦，而能生慈。故慈必悲之，悲必慈之。慈悲之情，互为表里而相生。非圣人不能大慈，不能大悲。

河上公曰：“夫慈仁者，百姓亲附，并心一意，故以战则胜敌，以守卫则坚固。”

《妙法莲花经·譬喻品》云：“大慈大悲，常无懈倦，恒求善事，利益一切。”《观无量寿经》云：“佛心者，大慈悲是。以无缘慈，摄诸众生。”《楞严经》云：“上与诸佛如来同一慈力，下与十方众生同一悲仰。”以慈悲喜舍四无量心等持应化，便能大慈大悲，达于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之境，此乃佛家所谓之菩萨心肠，因慈悲而能救渡一切无边众生，亦能自渡。此皆与老子“慈”之垂训同。

佛家更有弥勒菩萨，代表大慈，又曰大慈氏；有观音菩萨，代表大悲，因观音菩萨大悲，常救苦救难，故世人乃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相称。

《大智度论》卷二十七云：“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中略）复次诸佛心中慈悲名为大，余人心中名为小。问曰：若尔者，何以言菩萨行大慈大悲？答曰：菩萨大慈者，于佛为小，于二乘为大，此是假名为大，佛大慈大悲真实最大。”慈悲无量故名之曰大。有慈悲之心，慈悲之行，即为菩萨心、菩萨行，是乃修菩萨之因而必证菩萨之果。老子亦自曰：“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皆因圣人大慈大悲故也。儒家又言“仁者无敌于天下”、“仁者必有勇”，何以故？譬如老鹰捉小鸡之游戏，鸡本弱小之物，鹰本凶悍之物，母鸡慈爱小鸡，敢与老鹰相抗，可不谓勇乎？将此仁心，放于天下，大仁必大勇，仁者不惧死，敢杀身以成仁，可不谓其勇乎？以此神圣之天性，浩然之正气，播于天下，浩浩乎莫之能御，岂不谓“仁者无敌于天下”也乎？慈与仁常相并用，故曰仁慈，一者为儒家之常说，一者为道家之常用。考其本，名不同而义归焉。

《礼记·儒行》曰：“温良者，仁之本也。”余前以温良归于慈类，而《礼记》则将之归以仁类，实同于一义。

仁为本，为天地万物之大本，故有心之义。后世所谓桃仁、杏仁盖取义于此。故孟子发挥此义亦曰：“仁，人心也。”清代谭嗣同《仁学界说》：“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虚心，故虚识。”人有人心，天有天心，万物之心，莫不相通，故曰“心心相通”、“心心相印”，北宋大哲邵雍所谓“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将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经纶”等言，便是人心直指天心，天心照尽人心之论。此所谓之心，乃太极之别称，实为万化之根本。凡一切之物性、形貌，皆各本其心而来，所谓“相由心生”是也。故张载所谓“为天地立心”者，皆是以仁与慈相立之谓也。仁心不立，慈爱不起，则如无本之木，岂能得以生生？故欲为圣人者，修持三宝之要，首必以仁慈为守，仁慈立而本立，本立而道自生之。

鲁迅先生《伪自由书》中亦云：“厚泽深仁，遂有天下”，当此理耶！

佛经记载，从前有位贤人，出身豪富，拥有亿万之财，平素敬奉三宝，总以慈心对待众生。一次，他闲逛市集，见一只待价而沽之鳖，心甚怜悯，甚为之悲痛，便询问卖价；鳖主知贤者有广大之慈悲德行，最喜救助众生，且其财富之大，难计其数，购物不论贵贱，从不讨价还价。鳖主贪财，便回答说：卖一百万！你若能买去固然最好，你若不买，我便只得煮而食之。贤者言：甚善。便照价买下，捧着鳖归家，为之清洗并养伤，然后将其至于水边放生，观其平安游开，贤者又有所感，因而发愿曰：愿地狱、饿鬼、各类有情，受人系缚或遭牢狱之灾者，皆得早日免除灾难，色身安泰，性命得全，如今日之你一般得以度脱！接着又向十方稽首作礼，祝愿曰：世间众生纷乱不安，所受苦难无量无边，吾愿为彼等可庇荫之天及可安住之地，作为彼等遇干旱时之及时雨加以滋润惠泽，愿为彼等漂流溺水时救命之船筏。饥饿时就给以食物，干渴时便给以浆汤；寒冷时便给以衣被，热恼时便给以清凉；生病时便帮他治疗、昏暗无明时便给以光明之指引。若遇价值混乱、是非颠倒之五浊恶世，我愿于当时成佛来救度众生！此时，十方世界之诸佛为其善心所感，莫不称道贤者之誓愿。某日夜，曾放生之鳖忽来咬贤者家门而有声响，贤者甚奇，便令人前来查看，见一鳖咬门，便据实禀报。贤者乃出来相见。鳖忽能开口言人语：吾尝受君之大恩，方得保全性命，大恩不知何以报；我因为水中之众生，知道水之起落变化，不期将有洪水来临，定会造成极大水灾！望您尽快备妥坚固船只，届时余自会来引导您度过难关。贤者闻言，道：至为感谢汝之示警。 翌日晨，贤者即进宫晋谒国王，将发生之事，如实奏禀。贤者因素有善名，王深爱之，闻其言，亦深信之。予以采用。便将低洼处之居民迁往高处居住。洪水果真不期而至，鳖适时出现对贤者言：洪水至，速登船，随我之后，便可平安度脱此次灾害！贤者乘船随于大鳖之后，一条蛇游近船边，贤者慈悲，便言：救其上船。鳖言：善哉！接着又见一只溺水狐狸，贤者慈悲，便言：救其上船。鳖复言：善哉。后又见一漂溺之人，穷尽折腾，呼天喊地，大叫救命。贤者慈悲，便言：救其上船。鳖言：切不可救之！凡俗之人大多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矫诈虚伪，残暴不仁，不可取信，焉能搭救？贤者言：虫畜之类汝皆施救，却使吾贱弃人类，见死不救，如何算是仁德？于心不忍矣！终于救下此人。鳖言：今日救得此人，日后必定后悔！因鳖之引导，众人终于平安抵达富饶之地。鳖辞别言：今余已报答贤者大恩，已可离去。贤者言：他日余若成就佛道，定来度汝。鳖言：如此大善！言毕，鳖即去，蛇及狐狸等亦各自散去。狐狸挖掘洞穴而居，无意间竟挖出古人所埋藏之上百斤紫磨名金。喜曰：当以此物报与贤者，以谢救命之恩。便衔物送至贤者处，曰：小虫我蒙受贤者大恩，方得以生还。我乃穴居之物，本因挖洞穴以安身，却发现大量紫磨金。此穴既非冢墓，亦非住家，如此名贵之紫磨金更非打劫或偷窃所得，是区区想报答贤者救命之恩之精诚感应所得，余愿以此献与贤者。贤者仔细思量，心想若不接受，亦是徒然废弃，对贫苦之人亦无所益，不如收下以此布施；则苦难众生即可获得救济，不亦可乎？于是欣然接受此金。 溺水获救之人见后，乃言：此金应我一半！菩萨便以十斤紫磨金相赠。漂溺者言：汝挖人墓穴，盗取金子，该当何罪？若不分我一半，我定向官府告发！贤者言：贫众疾苦，余欲以此平等布施，以济黎民。尔却意欲独吞一半，岂有此理耶？溺者便将其告与官府，贤者因污蔑受冤而遭囚禁，莫能伸冤，唯能专心念佛，归命三宝，悔过自责，并发慈悲誓愿曰：余慈愿众生早离八难，莫有怨结似吾今日。贤者慈悲之情，由此可见。 蛇与狐狸知贤者有难，便相聚而论如何救助贤者。蛇言：我去救他。蛇便口衔良药，潜入狱中。见贤者形神俱损，其内心分外悲怆，对贤者言：恩公且请深藏此药，不可遗失。待吾去咬太子，吾之毒性极厉，无人可救；恩公务使国王知会君有妙法可治太子。若国王传诏恩公，恩公便以此草药施与太子，可救其性命。恩公届时有恩于王，必能获赦。贤者慈悲，不忍太子痛楚，不欲如此作为，沉默不语。蛇自去。如其所云，太子将殒，朝中无人能治。国王忧心，便诏告天下，言若有人能救治太子性命，便封为相国，愿与之共治国事。贤者便于狱中奏报称能治太子毒伤，国王喜而传见，贤者献以灵草，太子即刻病愈。国王甚喜，便问贤者何以能治愈太子重疾。贤者如实告以原委。国王深自怅惘自责，心中言：余昏昧之极！随即下令，诛杀告恶状之溺水者，并大赦天下。国王践行诺言，即命贤者任相国，手握贤者一并入宫，并肩而坐。王问贤者曰：贤者平素宣说何经？心怀何道？竟有如此大德可比于天地，有如此大恩嘉惠于众生？贤者恭敬答曰：余宣说佛经、心怀佛道。国王曰：佛法有何精要之处？贤者言：佛说有四种无常，能如实体证之人，各种灾祸俱能灭除，广大之福祉亦能日益昌盛。国王言：善。愿闻其详。贤者言：当世界劫尽之时，天上有七日并见，大海干枯，天地将自动燃烧，须弥山将崩塌毁坏，无论天界、人类、鬼神、龙类等等，一切众生身家性命，俱将焚毁殆尽；原本繁盛之世界必然衰败，此即所谓无常！明智者应常怀无常之念，须知天地尚且如此，官爵、国土、名利等物什，又岂能长存？苟能常作此念想者，必然生出广博仁慈之心、而有悲天悯人之志。国王言：善载斯言！佛言无常，余深以为然矣！贤者又言：何为苦中之苦，大王亦应有所知。王言：恳请贤者开示。贤者言：众生之识灵，微妙难知：想要看他，却无形色；想要听他，却无音声，弘广遍及天下，高大无以覆盖，即如无边之汪洋一般，于三界中轮转不停。然无明遮盖而对六识之自性产生的饥渴追逐，一如众流汇集亦永不能满足于大海一般。因此故，以致屡番经历地狱烧煮及各种毒害等种种苦报；时为饿鬼，被熔铜灌口，于地狱中做种种苦役；时为畜生，往往挨屠宰、割截、剥皮、撕裂，死后更被般般切割，苦痛无量。若有幸得以做人，必须处在胞胎中长达十月之久，临生产时尚须承受紧急与压迫之苦，即如绳索绞缠身体一般；而出生坠地之痛，一如高处坠落跌损一般；被风吹时宛如火烧自身，用温水来盥洗时比用铜汁浇身还苦；手抹香草涂满于身，一如刀锋剥皮；如此诸般痛楚，真是难以言述。及至年长，各种根器成熟，头发转白、牙齿掉落，里外俱不断耗损虚弱；想到此，心中便常感悲哀。辗转成为重病，有根身之四大将要离散，全身筋骨肢节莫不疼痛。坐卧皆需旁人照料，而医者之治疗作为，亦徒增苦痛烦恼。而命之将终时，各种症状皆同时兴起，使人有截筋碎骨之痛，全身之孔窍俱闭塞不通……即便其能升天，亦有贫富贵贱之别；纵能使寿命延长，待到福报享尽，业力现前，照下地狱不误，或入饿鬼道、畜生道，此皆所谓为苦也！国王闻言有所悟，曰：善哉斯言！佛说苦之道，余深以为然！ 贤者又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必有消损逝灭之时。譬如钻木取火，火虽得，亦将烧毁木头，届时木尽火灭，此火、木二物，俱化为空无。往古先王，及其宫殿、臣民，如今业已磨灭殆尽，不知何在！此亦为空之理。国王言：善哉斯言！佛所说空之道，余深以为然！贤者言：人类之肉身不外地水火风四大所构成！坚硬之处为地，柔软之处为水，热之处为火，呼吸脉动之处为风。待到命之将终，神识离去，四大便将各自分散，无法保全，故言色身不是我。王言：善哉斯言！佛言“色身非我”，余深以为然！色身尚不能保全，又况乎国土名爵？甚可哀者，乃是吾之先王等，无福能闻此无上妙法，不能知佛所言之“无常、苦、空、色身非我”之教矣！贤者言：天地无常，孰能长保国土不失？弗如以资财散与天下贫苦百姓，使之离苦得乐，心生欢喜，从而杜绝犯罪。再以文明播化，使众生得闻无上妙法，乐行无上正道，终获解脱。国王即依贤者所言，倾尽国库所藏，利济苍生万民。民皆贫富齐同，无有争胜之心，举国欣然，含笑且行。众生感慨贤者大德，皆以为贤者乃菩萨神化显于兹土。佛言毕此故事，乃告诉众比丘曰：此在家居士，便为往世之我，国王乃是弥勒，鳖乃阿难，狐狸是舍利弗，蛇是目犍连，至于此溺水者，即为提婆达多。（按，2009版中国书店《乾隆大藏经》第33册《六度集经》P524原载如次：昔者菩萨，为大理家，积财巨亿。常奉三尊，慈向众生。观市睹鳖，心悼之焉。问价贵贱。鳖主知菩萨有普慈之德，尚济众生。财富难数，贵贱无违。答曰：“百万。能取者善。不者，吾当烹之。”菩萨答曰：“大善。”即雇如直，持鳖归家，澡护其伤。临水放之，睹其游去，悲喜誓曰：“太山饿鬼众生之类，世主牢狱早获免难。身安命全如尔今也！”稽首十方，叉手愿曰：“众生扰扰，其苦无量。吾当为天为地，为旱作润，为漂作筏，饥食渴浆，寒衣热凉，为病作医，为冥作光。若有浊世颠倒之时，吾当于中作佛度彼众生矣。”十方诸佛皆善其誓，赞曰：“善哉，必获尔志。”鳖后夜来龁其门，怪门有声，使出睹鳖，还如事云。菩萨视之，鳖人语曰：“吾受重润，身体获全。无以答润。虫水居物，知水盈虚。洪水将至，必为巨害矣。愿速严舟，临时相迎。”答曰大善。明晨诣门如事启王。王以菩萨宿有善名，信用其言，迁下处高。时至鳖来曰：“洪水至，可速下载。寻吾所之，可获无患。”船寻其后，有蛇趣船。菩萨曰“取之。”鳖云大善。又睹漂狐，曰“取之。”鳖亦云善。又睹漂人搏颊呼天，哀济吾命。曰“取之。”鳖曰：“慎无取也。凡人心伪，鲜有终信。背恩追势，好为凶逆。”菩萨曰：“虫类尔济，人类吾贱。岂是仁哉？吾不忍也。”于是取之。鳖曰：“悔哉。”遂之丰土。鳖辞曰：“恩毕请退。”答曰：“吾获如来无所著至真正觉者，必当相度。”鳖曰：“大善。”鳖退，蛇、狐各去。狐以穴为居，获古人伏藏紫磨名金百斤。喜曰：“当以报彼恩矣。”驰还曰：“小虫受润获济微命，虫穴居之物，求穴以自安，获金百斤。斯穴非冢非家非劫非盗，吾精诚之所致。愿以贡贤。”菩萨深惟：“不取徒捐，无益于贫民，取以布施，众生获济。不亦善乎？”寻而取之。漂人睹焉，曰：“分吾半矣。”菩萨即以十斤惠之。漂人曰：“尔掘冢劫金，罪福应柰何？不半分之，吾必告有司。”答曰：“贫民困乏，吾欲等施。尔欲专之。不亦偏乎？”漂人遂告有司。菩萨见拘无所告诉，唯归命三尊，悔过自责。慈愿众生早离八难，莫有怨结如吾今也。蛇、狐会曰：“奈斯事何？”蛇曰：“吾将济之。”遂衔良药开关入狱。见菩萨状，颜色有损，怆而心悲。谓菩萨言：“以药自随。吾将齰太子。其毒尤甚。莫能济者，贤者以药自闻。传则愈矣。”菩萨默然。蛇如所云。太子命将殒。王令曰：“有能济兹，封之相国。吾与参治。”菩萨上闻。传之，即愈。王喜问所由。囚人本末自陈。王怅然自咎曰：“吾闇甚哉！”即诛漂人，大赦其国。封为国相，执手入宫并坐而曰：“贤者说何书？怀何道？而为二仪之仁，惠逮众生乎？”对曰：“说佛经、怀佛道也。”王曰：“佛有要决？”曰：“有之。佛说四非常。在之者，众祸殄，景祐昌。”王曰：“善哉，愿获其实。”曰：“乾坤终讫之时，七日并列，巨海都索。天地烔然，须弥崩坏。天人鬼龙。众生身命，霍然燋尽。前盛今衰，所谓非常矣。明士守无常之念。曰天地尚然，官爵国土。焉得久存。得斯念者，乃有普慈之志矣。”王曰：“天地尚然，岂况国土？佛说非常，我心信哉。”理家又曰：“苦之尤苦者，王宜知之。”王曰：“愿闻明诫。”曰：“众生识灵，微妙难知。视之无形，听之无声。弘也天下，高也无盖。汪洋无表，轮转无际。然饥渴于六欲，犹海不足于众流。以斯数更太山烧煮诸毒众苦。或为饿鬼，洋铜沃口、役作太山。或为畜生，屠割剥裂。死辄更刃，苦痛无量。若获为人，处胎十月。临生急笮，犹索绞身；堕地之痛，犹高陨下。为风所吹，若火烧己；温汤洗之，甚沸铜自沃；手葌摩身犹刃自剥；如斯诸痛，甚苦难陈。年长之后。诸根并熟，首白齿陨，内外虚耗，存之心悲。转成重病，四大欲离，节节皆痛。坐卧须人，医来加恼。命将欲终，诸风并兴，截筋碎骨，孔窍都塞，息绝神逝，寻行所之；若其升天，天亦有贫富贵贱，延算之寿；福尽罪来，下入太山、饿鬼、畜生，斯谓之苦。”王曰：“善哉。佛说苦要，我心信哉。”理家又曰：“夫有必空。犹若两木相钻生火，火还烧木。火木俱尽，二事皆空。往古先王，宫殿臣民。今者磨灭不睹所之，斯亦空也。”王曰：“善哉。佛说空要，我心信哉。”理家又曰：“夫身地水火风矣！强为地，软为水，热为火，息为风。命尽神去，四大各离。无能保全，故云非身矣。”王曰：“善哉。佛说非身，吾心信哉。身且不保。岂况国土乎。痛夫我先王，不闻无上正真最正觉非常、苦、空、非身之教矣。”理家曰：“天地无常。谁能保国者乎？胡不空藏，布施贫饥之人乎？”王曰：“善哉，明师之教，快哉！”即空诸藏而布施贫乏。鳏寡孤儿令之为亲为子。民服炫煌，贫富齐同，举国欣欣，含笑且行。仰天叹曰：“菩萨神化乃至于兹乎？”四方叹德，遂致太平。佛告诸沙门：“理家者，是吾身也；国王者，弥勒是；鳖者，阿难是；狐者鹙鹭子是；蛇者，目连是。漂人者，调达是。）此为贤者心怀无量慈悲，度化众生，终于克证大道，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之典故。

《杂宝藏经》卷四亦载有小沙弥心发慈悲而获延寿之典故。说是有位已证得阿罗汉果之修行者，收有一名小沙弥作弟子。罗汉师父预知小沙弥仅有七日寿岁，便赐其假期七日，命其归乡探亲，待七日后早晨务必返回道场。小沙弥闻言，谨记师教于心。辞别师父，即返乡而去。归乡途中，沙弥见众多蚂蚁溺于水中，随波漂流，载浮载沉，命在旦夕！沙弥见之不忍，而生慈悲之心，即自脱袈裟，就近装土，将泥土倾倒、横阻于流水之中，以此挡住上游源源不断、冲刷而下之流水。沙弥趁此机会，又迅速将蚂蚁等一批批捧移至高处干燥之地，所有蚂蚁，因此而悉数得救。至于第七日晨，小沙弥探亲假毕，安然无恙归于寺院。罗汉师父甚惊，不知何故，自疑莫非因果之数有所错乱不成？随即入定，以天眼通探察，究其缘由。确定沙弥并无别余福报可以延寿，唯见其心生慈悲，拯救万千蚂蚁之性命于水火而种下善因，故能七日之后免于一死，并获长寿果报！（按，中国书店2009版《乾隆大藏经》107册P523原载如次：昔者有一罗汉道人，畜一沙弥。知此沙弥却后七日必当命终，与假归家。至七日头，敕使还来。沙弥辞师，即便归去。于其道中，见众蚁子，随水漂流，命将欲绝。生慈悲心，自脱袈裟，盛土堰水，而取蚁子，置高燥处，遂悉得活。至七日头，还归师所。师甚怪之，寻即入定。以天眼观，知其更无余福得尔，以救蚁子因缘之故，七日不死，得延命长。）

又据《贤愚因缘经 • 五百盲儿往返逐佛缘品》记载，古印度毗舍离国有五百盲人，靠乞讨过活。某日，众盲者闻他人言，凡能见佛者，不论耳聋眼瞎，或哑巴佝偻者，俱能得以如常，其身上之一切疾病皆可不药而自愈。又闻言佛若见到贫穷之士，必将布施与衣食等物；心内但有忧愁烦闷者，亦可当下即获解脱。于是盲者众四处打听佛在何国，有人言在舍卫国。盲者众便立于路旁，哀求他人将他们带至舍卫国求见佛陀。呼唤甚久，无人回应。五百盲人便相商言：因是空手请人，故无人应允。自现在始，我等每人乞讨一枚金币，用以雇人，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定将有人引领我等至于舍卫国。历数多日，众人共讨得五百枚金币。即左右呼人言曰：孰能为我等充作向导，领我等至于舍卫国，必将以五百金币相赠，权作酬劳！立时便有人闻言而应允。此人令盲人等前后手拉手，自己则行于前带路。将要抵达摩竭提国之时，此人却将众盲人丢弃于沼泽之中，而自己则拿了金币远远离去。此时盲人等俱不知已到何国，互相手拉手，走进农田，踩坏庄稼幼苗。更遭遇农田主人之痛打。众盲人苦苦哀求，告以事情原委。农田主人甚怜之，便差人将众盲者带至舍卫国。初抵舍卫国，又听说佛已抵达摩竭提国，那人又将等众带回摩竭提国，到摩竭提国后，又听说佛又返回于舍卫国。如此往复循环追逐，共来去七趟。其时佛见众盲者善良根性已然成熟，敬佛之情与信念已然坚定不移，便于舍卫国中住下，专门等候盲者众。领路人带着盲者众渐至于佛处，佛身通体放光，佛光照耀于众人身上，莫不惊喜无比，两眼立即复明。众人皆至佛前，五体投地，顶礼膜拜。行礼毕，皆异口同声对佛言：望佛慈悲，容我等加入佛门。佛言：“善哉，比丘！”于是，众人须发自然脱落，法衣著身。佛再为众人说法，使之即证阿罗汉果。阿难见五百盲人肉眼复明净亮，又灭尽诸漏，得证阿罗汉果。便合掌长跪于佛前，赞叹不已：“世尊出世，实在奇特之极。所作善事，真乃不可思议！此盲者众因受佛恩，而使肉眼复明，又获慧眼，灭尽诸漏。世尊出世，真乃善哉至哉伟哉大哉也乎！”佛对阿难言：“我非仅于今日为彼众消除黑暗，便是过去世之无数劫时，亦曾为彼众等消除黑暗。”阿难不解，乃问佛言：“不知世尊往世尝为彼者众驱除黑暗，所指何事？请世尊示下。”佛言：“在过去世无量无数之阿僧祇劫中，此阎浮提有五百商人，同于旷野之中赶路，途经一危险山路，谷中黑暗至极。且周遭强盗极多，商人们莫不惊惧丢失财物，个个茫然不知所措，抑郁愁闷，又惊恐不定。各自纷纷向天地、日月、山海等一切神祇啼哭祷告，哀求保佑。与商人结伴同行之队伍中有位贤者，不忍诸位商人迷茫愁闷痛苦，心生慈悲，便与众商人言：“尔等不必害怕，且自安心可矣，由我来为尔等做照路明灯罢。言毕，贤者便以白布缠绕于两臂，再灌上酥油，然后点燃，作臂为炬，引领众人走出黑暗之地，获得平安，个个喜不自胜。商人等莫不感激贤者恩德，对其万分尊敬。佛又告阿难言：“当时之贤者，并非他人，正是佛陀之前世。我从过去世以至于现在，常用国城、妻子、儿女以及自身之血肉，布施与众生。因此故，才有如今之尊贵；当时之五百商人，亦非他人，便即今日之五百比丘。我于过去之世以生命施舍与彼众光明，现今成佛，与彼众有此因缘，又将施与他们无漏慧眼。”佛说此段渊源时，所有与会者，感应极大，即证阿罗汉果者甚多。阿难及在场众人，听佛所言，心生慈悲，皆欢喜奉行。（按，2009版《乾隆大藏经》106册，P592《贤愚因缘经》原载如次：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毗舍离国有五百盲人，乞丐自活。时闻人言：如来出世，甚奇甚特，其有众生睹见之者，癃残百病，皆蒙除愈，盲视聋听，哑语偻伸，拘躄手足，狂乱得正，贫施衣食，愁忧苦厄，悉能解免。时诸盲人，闻此语已，还共议言。我曹罪积。苦毒特兼，若当遇佛。必见救济。便问人言：“世尊今者，为在何国？”人报之曰：“在舍卫国。”闻此语已，共于路侧，卑言求哀：“谁有慈悲，愍我等者？愿见将导，到舍卫国，至于佛所？”唤倩经时，无有应者。时五百人复共议曰：“空手倩人。人无应者。今共行乞，人各令得金钱一枚，以用雇人，足得达彼。”各各行乞，经于数时。人获一钱，凡有五百。合钱已竟，左右唤人：“谁将我等。到舍卫者，金钱五百，雇其劳苦？”时有一人，来共相可。相可已定，以钱与之。敕诸盲人，展转相牵，自在前导。将至摩竭国，弃诸盲人，置于泽中。是时盲人，不知所在是为何国。互相捉手，经行他田，伤破苗谷。时有长者，值来行田，见五百人践蹋苗稼，伤坏甚多。嗔愤怒盛，敕与痛手。乞儿求哀，具宣上事。长者愍之。令一使人将诣舍卫。适达彼国。又闻世尊已复来向摩竭提国。是时使人复还将来向摩竭国。时诸盲人，钦仰于佛，系心欲见，肉眼虽闭，心眼已睹，欢喜发中，不觉疲劳。已至摩竭，复闻世尊已还舍卫，如是追逐，凡经七返。尔时如来，观诸盲人善根已熟，敬信纯固，于舍卫国，便住待之。使将盲人，渐到佛所。佛光触身，惊喜无量。即时两目，即得开明，乃见如来。四众围绕，身色晃昱，如紫金山，感戴殊泽，喜不自胜。前诣佛所，五体投地，为佛作礼。作礼毕讫。异口同音，共白佛言：“唯愿垂矜，听在道次。”时佛告白：“善来比丘。”须发自堕，法衣在身。重为说法，得阿罗汉。尔时阿难。见诸盲人肉眼明净，又尽诸漏，成阿罗汉。长跪合掌，前白佛言：“世尊出世，实复奇特，所为善事，不可思议。又此诸盲人，特蒙殊泽，肉眼既明，复获慧眼。世尊出世。正为此等。”佛告阿难：“我非但今日除其冥闇，乃往久远无量劫时，亦为此等除大黑闇。”阿难白佛：“不审世尊过去世中，为此除闇，其事云何？”佛告阿难：“乃昔久远，无量无数阿僧祇劫，此阎浮提。五百贾客。共行旷野。经由崄路，大山谷中。极为黑闇，时诸商人，迷闷愁忧，恐失财物。此处多贼。而复怖畏。咸共同心，向于天地日月山海一切神祇。啼哭求哀。时萨薄主。愍诸商客迷闷之苦。便告言曰：‘汝等莫怖。各自安意。吾当为汝作大照明。’是时萨簿即以白氎，自缠两臂，酥油灌之，然用当炬，将诸商人。经于七日，乃越此闇。时诸贾客感戴其恩。慈敬无量。各获安隐。喜不自胜。”佛告阿难：“尔时萨薄，岂异人乎？我身是也。我从昔来，国城妻子，及以肉血，恒施众生。以是之故，今致特尊！尔时五百诸贾客者，岂异人乎？今此五百比丘是也。过去世时，以生死力，施其光明。今得成佛，亦施无漏慧眼。”尔时众会，闻佛所说，有得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有种辟支佛善根或发无上道意度者甚多。慧命阿难，及诸众会，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以上所举佛家三则典故，俱与慈悲相关。以慈悲故能行善，故能成德。老子在先前之章句中，屡言“不自见、不自是、不自矜、不自伐”等论，旨在立人之“无我相”，既能达于无我，便能舍我，能无我舍我，方真正能大慈大悲。人之憍慢矜执，俱源于我相，能破我相，便能舍我之身，感其无常，便能自怜而怜他，自悲而悲他。肉身既是无常，我亦无常，则一切向外之驰求夫复何益？故其又自言曰“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同其一理也。明于此，便不再驰求于外而回归于内，必能甘于平淡，甘于平淡，而自能俭朴、俭约，不造作不妄作，不敢为先，与世相并亦无争。盖老子三宝，乃三条通向得道成圣之途。众人皆以名利宝之，我则以慈俭让宝之。慈俭让三宝若具，身心俱在修行之中，必将克证大道！慈为圣人之心，俭为圣人之行，让为圣人之性。性与行，皆发乎心而本乎情。犹天地之悯万物，乃自然之然。佛家修行之中，有菩提发心，入于慈，无菩提发心，不可终证大道；俭为惜福，惜福方能聚福；让为积福，心存谦让，利济众生，非让不能积福。福德生而道自生之。故佛道之旨，一而不二。

唐太宗李世民亦深知守愚崇俭之道，然其亦有过自犯之时，幸而唐太宗广开言路，胸襟博达，敢于自我批评，对有益于国家之建议勇于采纳，体现出作为王者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实在是难能可贵！大唐贞观末年，魏征去世后，敢直面唐太宗直言上谏者日少。唐太宗亦大不如贞观初年时一般从谏如流（然通观其人一生，虚怀若谷，海纳百川之胸怀肚量始终尚能保持一致，贞观时期民主之风仍有保持）。其晚年之时，率兵亲征高丽，发兵西讨龟兹，并兴建翠微、玉华两座宫殿，生活较之往昔，已然有所奢侈。对于此，唐太宗亦自觉不妥，以为对其一贯主张之慈俭之道颇为不符，亦曾告诫过太子李治，言其自从执政为王后，锦衣玉食从未间断，楼台宫廷亦有所兴，而有益于世人之事却为之尚不够。妄太子能谨记，将来若继位为王，切不可以此为学习之榜样。在营建玉华宫时，为防止造价太高，奢侈浪费，又曾下令务必俭约，且要求只许所居之宫殿上部可以用瓦片覆盖，其余只能以茅草铺盖。尽管唐太宗如此苛求于己，然作为一宫殿建筑群，他又要求对太子宫之建筑要设置齐备，对文武百官办公之所及其他相关设施则须建造齐全。如此下来，花费亦相当之大，所用资金当以亿计。对于此，后宫中有一女官充容（官名，为九嫔之一，正二品）、长城人徐惠，便向唐太宗呈上一封奏疏。徐惠言，陛下东征高丽，发动战争，无异于以有限之农业收入，填塞巨浪滔天之大海，去图谋尚未能获取之国家民众，丧失已造就之我国军队。从前，秦始皇并吞六国，反而致使其迅疾灭亡；晋武帝尽拥魏、蜀、吴三国之富，反成其覆灭之因。此等者，岂非矜功业、恃武力、弃道德、轻邻邦、贪利益、忘安危、纵情欲所使然乎？由此可见，土地之广大并非长治久安之道，人劳而为祸之源！徐惠继而奏曰，凡奇珍异宝、奇技淫巧者，皆乃丧国之物；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皆丧身之毒！徐惠奏疏之全文今不得见，然仅就《资治通鉴》所录之大致而言，徐惠颇不客气批评了唐太宗三大不是：第一，东征高丽及西讨龟兹，兴师动众，自恃强大，得不偿失；第二，大兴土木，广造宫殿，烦扰百姓，劳民伤财；第三，玩物丧志，奢侈浪费。唐太宗一睹奏疏后，十分赞赏，倍加器重。（按，中华书局2009版P2411，《资治通鉴》第198卷原载如次：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不免为下。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肇造区夏，其功大。益多损少，故人不怨；功大过微，故业不堕；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且成迟败速者，国也；失易得难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上营玉华宫，务令俭约，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然备设太子宫、百司，苞山络野，所费已巨亿计。……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又曰：“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上善其言，甚礼重之。）上皆崇俭之道，不仅为修身之要，亦为治国之方。故李世民撰《帝范》尝云：“夫圣世之君，存乎节俭。富贵广大，守之以约；睿智聪明，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骄人，不以德厚而矜物。茅茨不剪，采椽不斫，舟车不饰，衣服无文，土阶不崇，大羹不和。非憎荣而恶味，乃处薄而行俭。故风淳俗朴，比屋可封。斯二者，荣辱之端。奢俭由人，安危在己。五关近闭，则嘉命远盈；千欲内攻，则凶源外发。是以丹桂抱蠹，终摧荣耀之芳；朱火含烟，遂郁凌云之焰。以是知骄出于志，不节则志倾；欲生于心，不遏则身丧。故桀纣肆情而祸结，尧舜约己而福延，可不务乎？”

《四十二章经》云：“佛言：夫人为道务博爱，博哀施，德莫大施。守志奉道，其福甚大。睹人施道。助之欢喜，亦得福报。（中国书店2009版《乾隆大藏经》第55册，P711）”此即慈爱而获福报之论；《四十二章经》又云：“受道法者，去世资财，乞求取足。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勿再矣。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杀、盗、淫。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意三者：嫉、恚、痴。如是十事，不顺圣道，名十恶行。恶若止，名十善行。”此即俭约而守福报、进道之论。去世资财者，不以世间资财为念，乞食而可自足；每日中午只此一食，更勿多取；夜宿于树下即可，此皆俭朴之法，无贪无欲，自能若此！严守身口意之十善十恶，此乃俭约之法，无此俭约之法，必定造业，不能入道，又何能积聚福报？不敢为天下先者，乃谦让之德。小至孔融之让梨，佳话传千古；大至尧舜之禅让天下，使有德者居之，天下归于太平。此皆坤卦之德性。

先举两则佛经中记载与俭相关之例子：

说是有小外甥与商人舅舅一道前往别国沿街收购弃物。途经一条大河，舅舅先渡过，至于某寡母家，此寡母有个幼女，见家中来了商人，便对母亲言：“家中有一金盘，无甚大用，不如卖与商人，换取百色宝珠，还可以贴家用。”寡母闻言，颇以为然，便将盘子取出，请商人过目。商人接过盘子，反复查看，又用刀子东划西刮一番，商人识货，心知此盘为难得之物，起了贪心，欲骗取此物。便故意将盘子丢于地上，言：“是何破烂？竟污吾手！”说罢扬长而去。不多时，外甥渡过河来，亦至于寡母家。小女孩再次向母亲请求以宝盘换取客商之白珠。母亲经先前之一遭已生警惕，便言：“适才已遭先前之商人所羞辱，汝何以不长记性，又欲重蹈覆辙，再招羞辱？”女孩言：“吾观此子相貌庄严，眉目清秀，必是仁德之士，与先前之贪吝商人或有不同，该不会再欺于我！”寡母无奈，便又将盘子托出递与男孩。男孩查看一番后，言：“此盘为紫磨金之质，十分宝贵。余愿将余所有之财物换取贵宝盘。”寡母称善。交易毕，男孩言：“余现今身无分文，还请您施舍在下两枚金钱，充作返程盘缠。”寡母赠予男孩金钱，男孩于是离去。不久，男孩舅舅又返回寡母家，言：“如今我愿以数枚白珠，换取此盘，速取盘来。”寡母闻言大怒，曰：“有良童识货，以无数财物白珠已将宝盘换去！尔等奸商，敢以贱价欺我！还不滚开！”便用棍棒将商人轰出家门。商人心有不甘，便至于水边，呼叫外甥：“快将宝盘还我！”孰料商人气急败坏之下，捶胸顿足、气息不继，竟当场吐血身亡。男孩闻声返回岸边，正欲将宝盆奉上，蓦然发现舅舅已死。男孩悲痛万分，泣不成声。哽咽曰：“人为财死，因贪亡命乎？”此善男子，便即佛陀之前世；而舅舅，便即提婆达多之前世。佛陀以提婆达多之前世而为“俭”之反面教材。（按，2009版中国书店《乾隆大藏经》第33册《六度集经》原载如次：昔者菩萨，身为凡人，归命三尊，守戒不亏。与舅俱行，炫卖自济。之彼异国，舅先渡水，止独母家。家有幼女，女启母曰：后有澡盘，可从商人易白珠也。母顺女意以示。商人以刀刮视，照其真宝。佯投地曰：污吾手矣。即出进路。母子耻焉。童子后至。女重请珠，母曰：前事之耻，可为今戒也。女曰：观此童儒有仁人之相，非前贪残矣。又以示之。童儒曰：斯紫磨金也。尽吾货易之可乎？母曰：诺。童子曰：丐吾金钱二枚，以雇渡耶。舅寻还曰：今以少珠惠汝，取属盘来。母曰：“有良童子，尽以名珠雇吾金盘，犹谢其贱矣。尔不急去，且加尔杖。”舅至水边。蹋地呼曰：“还吾宝来。”性急椎胸吐血而死。甥还其金，已睹殒矣。哽噎曰：“贪乃至于丧身乎。”菩萨守信以获宝，调达贪欺以丧身。童子者吾身也。舅者调达是。菩萨执志度无极行，持戒如是。）

又有一则典故，说是如来在舍卫国时，因厌恶利养之故，特避于一座名为“贪庄严”之密林中。林中有一座寺庙，住持是一位阿罗汉，名那戈伽。佛至于贪庄严林后，消息不胫而走，当日中午，即有无数人带来无数衣物供养佛陀。人数之多，竟然占满整个森林。佛言：“我无须受用任何利养，然此利养却常随于吾身后追逐而来！”随后有一万两千位比丘，亦闻讯而至密林。佛告诉诸位比丘曰：“利养之事，实为灾害！会造成障碍而令修道难以成就；乃至于阿罗汉，亦会因受利养所障而难以成就。”比丘问：“会成何等障碍？”佛言：“利养之害，会像依序毁伤皮、肉、骨、髓一般，由浅入深毁破各种修行功德。利养会毁坏持戒皮，次破禅定肉，再毁坏般若智能骨，最后毁破微妙解脱善心髓。”一万二千比丘闻佛之开示后，尽舍多余奢华之供养，仅存留大中小三种法衣及六种法器（注，丁福保编《佛学大辞典》中“六物”词条言：“佛制，比丘使必蓄之者有六种：一、僧伽梨，九条乃至二十五条之大衣也；二、郁多罗僧，七条之中衣也；三、安陀会，五也。以上谓之三衣。四、铁多罗，铁钵也；五、尼师坛，坐具也；六、漉洒水囊，护水中虫命之具也。是为三衣六物。三衣虽在六物之中，然为六物中之根本，故特标举之，如言诗书六经也。”）作寂静远离之清净行，亦不再接受别余之供养。佛见此景，即赞叹曰：“善哉！善哉！大家能作寂静远离之修行，真是太好了！我所说之法门，是去欲之法，非贪欲之法；是知足之法，非不知足之法；是乐求寂静之法，非乐求喧闹之法；是精进修行之法，非懈怠放逸之法；是发起正念之法，非增加邪念之法；是使心得定之法，非使心散乱之法；是智能之法，非愚痴之法。”时有诸多比丘，闻佛言而即证阿罗汉果。众比丘闻佛开示，俱一同赞叹佛陀曰：“唯吾世尊，世间稀有！”佛言：“非于今日方有此等因缘，余于过去世亦如此耶！从前迦尸国有一位宰相名‘夜叉’，夜叉有子名夜儿达多。夜儿达多深刻觉悟到世事之无常，便出家去学仙人之道。”众仙人们亦多有欲望，常常为求鲜美果实及柔软舒适只草座而互相争夺；夜儿达多为使众仙减少欲望，便舍弃各种柔软舒适之青草而专取坚硬粗糙之劣草结座；又舍离甜美多汁之果实，专取酸涩难食之果实；施舍自己新鲜之果实以换取他人不新鲜之果实……如此清心寡欲，奉行俭让之道以后，很快证得五大神通，即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注，加“漏尽通”为六神通。漏尽通为根本通，一通全通。证得漏尽通才算证得究竟圆满）。众仙人见到此情此景，亦效学夜儿达多除欲去贪之法，后来也都纷纷证得五大神通。夜儿达多更运用各种方便善巧之法，因材施教，依次第教导转化诸位仙人。命终之后，往生不用处（即无色界之“无所有住天”。按丁福保编《佛学大辞典》“生不用处”词条言：“生不用处，即生于无所有住天。有情乐住之处有九种也。又曰九众生居，亦曰九居：一、欲界之人天；二、梵众天；三、极光净天；四、遍净天；五、无想天；六、空无边处；七、识无边处；八、无所有处；九、非想非非想处。长阿含经九曰：云何九觉法？谓九众生居。或有众生，若干种身若干种想，天及人是，是初众生居；或有众生，若干种身而一想者，梵光音天最初生时是，是二众生居；或有众生，一身若干种想，光音天是，是三众生居；或有众生，一身一想，遍净天是，是四众生居；或有众生，无想无所觉知，无想天是，是五众生居；复有众生，空住处，是六众生居；复有众生，识处住，是七众生居；复有众生，不用处住，是八众生居；复有众生，住有想无想处，是九众生居。”）佛言，当时之夜儿达多，便即佛陀之前世，当时之一万二千仙人，便即现在之一万二千比丘。（按，中国书店2009版《乾隆大藏经》第107册《杂宝藏经》P546原载如次：尔时如来在舍卫国，厌患利养。有一深林，名贪庄严，逃避利养，往至林中。林中有寺，时一罗汉，名那弋迦，作此寺主。佛至彼林，到后日中。有诸人等，持衣供养，满于林中。作是言曰：“我不用利养，而此利养常逐我后。”有万二千比丘，亦至彼处。佛语诸比丘：“利养者是大灾害，能作障难。乃至罗汉，亦为利养之所障难。”比丘问言：“能作何障？”佛言：“利养之害，破皮、破肉、破骨、破髓。云何为破？破持戒之皮，禅定之肉，智慧之骨，微妙善心之髓。”万二千比丘齐畜三衣六物，作阿练若，不受余物。佛即赞叹：“善哉善哉，能作阿练若法！我之此法，是少欲法，非是多欲；是知足法，非不知足；是乐静法，非乐愦闹；是精进法，非懈怠法；是正念法，非邪念法；是定心法，非乱心法；是智慧法，非愚痴法。”时诸比丘闻说此语皆得阿罗汉。诸比丘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言：“非适今日，过去亦尔。昔迦尸国有辅相，名曰夜叉。夜叉之子，名夜儿达多。深觉非常，出家学仙。诸仙多欲，皆诤果草。夜儿达多，为欲令彼少欲之故，舍其濡草，取彼鞭草；舍此甘果，取彼酢果；舍己新果，取他陈果。舍取果已，即得五通。万二千仙人见其如此，便学少欲，不复多求，亦皆得五通。夜儿达多，渐作方便，教化诸仙。命终之后，生不用处。尔时达多，我身是也。尔时万二千仙人，今万二千比丘是也。”）一切悉有因缘，佛与万二比丘，亦然如是。后一则“避利养灾患”之典故，活脱脱即为老子俭约之道之明证。而前一则故事中，舅舅因贪财不知俭约之法，而使心为财迷，不能自控，最终难免因财猝死。

盖宋代雪窦禅师语张商英（注：张商英，字天觉，号无尽居士，北宋蜀州人。早年读《维摩诘经》有悟，尝撰《护法论》一卷广破欧阳修之排佛论，驳斥韩愈、程伊川等人之佛教观。仕至江都转运使。与雪窦善，称其机锋颖脱）有云：“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积财可以避患，患亦生于多财。与其患生于积财，不若无财亦无患。”诚哉斯言！莫怪乎诸葛丞相诫子书云“俭以养德，静以修身”。而老子“被褐怀玉”亦岂非此理乎？

再举一则佛经中所载谦让成德之典故：从前有一位贤者，因家境贫寒、生活困苦，受商人之雇用而乘船出海，去采集可以赚取更多利润之货物。出海后，这艘船不知何故，突然静止不动，无法再继续航行。此时船上有大小诸多商人，人人紧张害怕，不断祈祷上苍保佑，能够救其平安。面对如此危局，唯独此位穷人贤者毫无惧心。专注一意，念诵三宝。并严守戒律，不敢有违。每日早晚各三次，诚信忏悔身、口、意诸般过失，自责不已。并发四宏愿，愿十方众生，都能身心自在，究竟解脱，无恐怖无烦恼。愿自己于未来成佛，能够度脱此类众生，使众生与其一同修行，获得究竟圆满，终极解脱，并于未来无量劫后成佛。贤者自责与发心，可谓至真至诚之菩萨发心。如此过后七日，该船依然原地未动分毫。忽一日，海神托梦诱骗货主言：“若能弃此穷人于海上，吾可使尔众随船离去。”货主自梦中惊醒，神情哀伤、内心悲痛地与其他商人暗中商议如何是好。贤者详细观察之后，便已然明白是何道理。于是便主动向货主、商人等言：“众人万不可为吾一人性命而害众人之性命殒于此。此非吾所愿矣。我愿以一人性命换众人性命，自动请辞，离别货船。”货主闻言，当即放下竹筏，并为之备下些许干粮，置于筏上。之后推开竹筏，使其远离货船。孰料贤者离去后不久，货船即受海中大鱼攻击而翻覆，商人等纷纷落海，尽数为海中大鱼所吞食。而贤者安然不动，坐于竹筏之上，随海风之吹送，漂流于岸边，平安无事。此位贤者，佛陀自言便是其前世（按，2009版中国书店《乾隆大藏经》第33册《六度集经》原载如次云：昔者菩萨，处世贫困，为商人赁，入海采利。船住不行，商人巨细靡不恐惧。请祷神祇，上下赒拯。贫人唯三自归，守戒不犯，悔过自责。日夜各三，慈心誓愿：“十方众生莫有恐怖，如吾今日也。吾后得佛，当度斯类矣。”乃至七日，船不移迈。海神讹与货主梦曰：“汝弃贫人，吾与汝去。”货主得梦，怆然悼之。私密言议。贫人微察具照所以。曰：“无以吾一人之体丧众命也。”货主作箄，给其糇量。下著箄上，推箄远之。大鱼覆船，尽吞商人。贫人随风，得岸还其本土。九族欣怿。贫人以三自归五戒十善，奉斋忏悔，慈向众生，故得是福。贫人者我身是也。菩萨执志度无极行持戒如是）因贤者心怀慈悲，发心度众，又俭约自律、谦让他人，故能安然无恙，《易经》中所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是焉。足可垂范后人，使人持守三宝“慈、俭、让”，亦必能渐渐获得圆满成就。道家三宝慈俭让，佛家三宝佛法僧，通于戒定慧三学：慈宝比于佛宝，我佛慈悲，利济众生，故通于慧学；俭宝比于法宝，俭约俭朴，皆依律制，故通于戒学；让宝比于僧宝，与世无争，不为天下先，不争而能定，故通于定学。盖佛老之旨，岂有别异乎？

唐朝杜光庭曰：“道存爱育，以慈为先；养人细费，以俭为次；先人后己，以让为终。慈以法天，泽无不被也；俭以法地，大信不欺也；让以法人，恭谦不争也。此三者，理国之本，立身之基，宝而贵之，故曰三宝。夫三宝者，道之用也。”杜光庭此论，亦将老子之三宝视为“慈俭让”，法于天地人，实即《易经》三才之道也。

汉代严遵君平曰：“故得道之士则不然，体虚积慈，视物如己；检形促容，归於微纤；玄默托后，不为物先；合和顺理，以应自然；动静与众反，出入异门户；不以勇勇，故不怒而天下恐；不以广广，故不施而天下往；不以先先，故不言而天下长。是故，出慈入勇，出俭入广，释后且先，反和逆神，动违自然：福与之远，祸与之邻，大命以绝，神气散分，天地不能安，道德不能存。临死不觉，怨命尤天。非命薄也，非人贼也，安憍乐势，废道而上力也。夫慈之为行也，甚和以真。动得人力，静合天心。卑损弱小，为万物君。匡世救俗，和顺天人。战不可败，守不可政。夫何故哉？天地并生，变化无穷，方战之日，地为之动，天为之震。天降变怪，地出风盲，鬼神并见，为敌起殃。佑我将相，助我万民，怒我士卒，以至羣生。牛绝其紖，马绝其粮，飞禽拊翼，兽下而行。虎兕可战，攫鸟可将，敌人惊恐，伏甲受兵。故贤佐胜将之立身也，不强不大，不坚不柔，刚弱畏武，敌即消亡。战则损心外意，崇体和平，辞小托后，动静应天。不以愠起怒，不以武兴兵，其欲胜敌，常以反行。计运无形，以收敌神，动因彼之所有，变因彼之所为，反之覆之，以处其奇。故使彼邪我正，彼言我听，彼怒我喜，彼动我静。开其所利，以利其命。用人则下之以言，示之以利，陈之以诚，使之自至。是以，不争不求，以得民意，以顺民心，秉其要忌，彼人离散，而我顺比。敌欲不亡而不能，我欲不存而不得。当此之时，道为之元，德为之始，神明为经，太和为纪。清浊为家，万物为子，三光为佐，四时为辅。静为物根，动为化首。物类托之，无有患咎。德与天齐，久而不殆。自今及古，圣智之道，变化终始，自天而王，皆由此矣。”

宋代苏辙子由曰：“道以不似物为大。故其运而为德，则亦闷然，以钝为利，以退为进，不合于世俗。今夫世俗贵勇敢，尚广大，夸进锐，而吾之所宝，则慈忍俭约谦退。此三者皆世之所谓不肖者也。世以勇决为贤，而以慈忍为不及事，不知勇决之易挫，而慈忍之不可胜，其终必至于勇也。世以广大盖物，而以俭约为陋，不知广大之易穷，而俭约之易足，其终必至于广也。世以进锐为能，而以不敢先为耻，不知进锐之多恶于人，而不敢先之乐推于世，其终卒为器长也。盖朴散而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自朴成器，始有属有长矣！勇、广、先三者，人之所其疾也。为众所疾，故常近于死。以慈卫物，物之爱之如父母，虽为之效死而不辞。故可以战，可以守，天之将救是人也。则开其心志，使之无所不慈；无所不慈，则物皆为之卫矣。”

宋范应元曰：“老氏自谓我有三宝，持守而珍贵之，谓下文也。韩非云：‘事必万全，而举无不当，则谓之宝矣。’谓以三者为宝，吾执而宝之，珍惜之义也。吾之心慈爱素具，由爱亲爱君，推而爱人爱物，皆自然之理，兹为第一宝也。俭，约也。吾能无欲，则甘于恬淡而不奢，兹亦一宝也。吾能虚静谦退无争，不敢为天下先，兹又为一宝也。夫慈爱故能勇于行道，使亲安君尊，而天下人无弃人，物无弃物也。俭约故能不暴殄天物，而使天下不尚奢侈，家给人足，可谓广矣。不敢为先而常谦下，不妄生事而常虚应，人皆尊之，故能为成才器之人之长也。以此三者处上，则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三者处下，则玄圣素王之道也。今去其慈而好勇，去其俭而奢侈多欲，去其后而与人争先，是谓入死门矣。夫慈爱之道，以之临陈则正，以之守圉则固，苟有患难，则天必将救之。盖以其慈爱而不妄伤人物，所以卫护之也。”范应元所论，尤多偏向于儒家思想，譬如其中“由爱亲爱君，推而爱人爱物”一句，即是儒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变句。若自佛家之旨而观之，慈爱者，乃菩提道心，是人之灵心未泯。大爱无限，大爱无疆，大爱无私！因爱而能超凡脱俗，必自成玄圣素王！

宋代词人叶梦得（字少蕴，苏州吴县人，历任翰林学士、户部尚书、江东安抚大使等职）曰：“我自处也易，物无所不济，故即三者。推慈以为先，而终复明之，以为战则胜，守则固，是今之所急也。天若救斯民，必使有为慈者出而卫之。此老氏之所怛然有期于天下者欤！”吕惠卿吉甫曰：“我有三宝，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此皆持人之所难持者也。何则？人不能无我而不争。故勇而不能慈，广而不能俭，先而不能后。则无我不争，乃其所以能保此三宝而持之也。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而我守之，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非慈乎！其行身也。徐而不费，以约为纪，非俭乎！未尝先人而常随人，人皆取先，己独取后，非不敢为天下先乎。夫慈为柔弱矣，而能胜刚强，是能勇也。俭为不费矣，而用之不可既，是能广也。不敢为天下先为后人矣，而圣人用之以为官长者，皆从我者也，是能成器长也。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刚强之徒而已，死不亦宜乎！”

王雱元泽曰：“凡此三宝，皆俗情所谓小，而乃至人之所以为大也。慈主于爱，爱物仁也，而独称慈者。仁则广德以覆下，于末为盛矣。老子方语其本，故不曰仁，曰慈。慈者父道，仁之本而不假为者也。俭之为德，寡欲也，贵本也，爱物也。一言而三善至者其俭乎！若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盖圣人制礼，将以为俭，而方其为礼也，不得独俭，非礼则无末，非老子则不知本，本乎本乎！圣人之道于是为至乎！于易则谦是也。天地人神皆以谦为贵，故圣人宝之。慈者不争而胜，勇莫大焉。区区以奢侈自广者，其狭甚矣。唯无以末伤本，无以外灭内者，至广也。此圣人之行，故不但器长而已，若道之长，则未尝在物后也。以人灭天，以事胜道，借使幸免，盖失所以生矣。三宝皆天德而立本者也。”元泽此论归于本，有仁慈二者之辨别，又以《易经》谦卦之德相配，斯可谓善矣。

元代吴澄幼清曰：“持，守而不失；慈，柔弱哀闵而不刚强；俭，寡小节约而不侈肆；不敢先，谦让退却而不锐进。持此三宝，故虽大而似不肖也。慈者似怯而不勇，乃所以为勇；俭者似狭而不广，乃所以能广；器有形之物，长为之上也，不敢先者，居人后而不为长，然自后者人先之，乃所以首出庶物之上而为器之长也。舍而不用慈俭退后之宝，而刚强以为勇，侈肆以为广，锐进以求为先，则将不能保其生，皆死之徒也。慈者，生之道，七之德，为三宝之首，此下专言慈之一宝，而二宝在其中矣。慈者，人人亲之如父母，岂有子而敌其父母，攻其父母者哉？故以慈而战守，则人不忍敌攻，是能胜能固也。纵有来敌来攻之寇，人助其父母者多，亦必能胜能固，或人力不逮，天亦将救助之，不令其败且溃。天所以救助之者，以其能慈而卫护之也。曹操苻坚吞噬无厌，不慈之甚，吴晋虽非能如圣人之慈，其御寇也不得已而应之，比之曹苻，则此善于彼亦近于慈者。赤壁风火势顺而北船毁，青冈风鹤声闻而氏众奔，吴晋虽弱，挫曹苻百万之兵，是亦天救之也。”幼清之论，以理附于事实，两相参证，其明者自见矣。

  注：以上仅为论及“老子旨归”处之一部分。将来若有时间，可择选《干支哲学》的部分文论陆续上传。若转载，恳请注明作者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