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当孝子，后当作家

我的母亲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疯魔病。得病的起因是房子问题。
我父亲１９４４年入党，属于“抗战”干部。解放前一直在大同周围的地区打游击。解放后进城，在大同县工作。因为解放初期限制宗教事业，大同县政府的办公机关占用了市内的圆通寺庙址。１９５８年，县政府搬迁，将旧址作了家属院分给了机关干部。我父亲也分得了其中一间。从此，我家就住进了圆通寺庙院，一直至今。我的中篇小说《佛的孤独——伤逝九章之三》，写的就是在这个庙院里，我与和尚的故事。
１９８５年，圆通寺修复庙院，８６年开始往走撵原来的这１０多家住户。甲乙双方各有道理，互不相让。一次因某家的自建小房问题引起纠纷，动用了法厅，强行拆除，院里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哭哭啼啼……我的８０高龄的老母神经脆弱，受不了这种场面的刺激，被惊吓疯了。这是她发病的原因，可她疯了以后的反应却跟房子没半点儿关系。
有一天我中午下班回家，见门从里拨着。母亲看见我，把门打开，放我进了家又赶快把门拨住。我问有了什么事，她摆手不让我说话。整个中午她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打手势让我不要出声。下午我下班回来，一进门，她撸起我的袖子，就哭就说，“我看把俺娃打的。看把俺娃捆成啥了。”第二天她就疯得更厉害了。上午叫着我隔壁院邻居去西门外找我，她说我的招人（我的小名儿）在西门外让杀了。邻居们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跟她到了西门外，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她这是得了幻视幻听恐怖症。凡是她幻觉出来的影像，都是她的宝贝儿子发生了恶性事故，让杀了让剐了，让捆走了让活埋了，而她还要把这当成正在发生的真实事。邻居们不跟她去了，她就自己拄着拐杖提着菜刀去解救我。后来，她又幻觉出，应县老家来人要往走抢她的小招人。我女儿听说奶奶病了，来看望她，她一看见我女儿就说，“快?快把你爸爸抱过来。快藏在盖窝后头。”她已经又把我幻觉成了７个月的从下马峪村里偷出来的那个婴儿了。”
怕她跑出街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上班时我只好把她锁在屋里。隔一会儿我就从单位回家露露面，好让她看见她的宝贝儿子还活着。再隔一会儿，再回回家。每当我看见她神色紧张地扒在门玻璃焦急地往外瞅望、看见了我她又痴傻地笑着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觉得我实在对不起她老人家，如果我有本事给她老人家弄一套房子，也就没了这事。如果那次不去当什么合同制作家，我也不至于误了单位分房。我真不该写什么小说当什么作家。我真后悔。悔不该呀，悔不该！
现在，我已经把老人家接到了我家。要是在以前，按她那坚强的性格，她是决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可现在，对这些她已经不管不顾了，只要能看见儿子，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自母亲病后，我有好多年再没搞创作了。因为我认为，搞创作需要全身心地投入，而照顾老母也必须要全身心地去奉献。二者不可兼顾，我决定先当孝子，后当作家。否则，我不仅对不起老母，也对不起去世２６年的我的父亲。
汪老在世的时候得知了我这情况后，劝我不要心急，他说不写整篇的可以做些笔记，做笔记也是写作。汪老在去世的那年４月还对采访他的记者说，“湖南的何立伟、哈尔滨的王阿成、山西的曹乃谦和我的创作思想一致，走的是平实的路子。评论界称他们受我的影响，为抒情现实主义和风俗画笔致。他们都正寂寞地写着。”
听了汪老的，我在照顾老母的余暇时间里，平均每天做３００字的笔记。现在已经作了２０多万字了。等老母天年后，我再动手写我的《离天二尺八——伤逝九章之九》，把这个长篇献给我的伟大的恩重如山的老母亲。
我想，命运也一定是这样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