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记

高鸿

历尽艰难万阻，我们终于拿到了房子的钥匙。钥匙沉甸甸的，幽幽地泛着寒光，我握在手心，一会就暖热了。妻说咱简单装修吧，不要弄得太复杂了。我说这件事需慎重，几辈子不买房，好歹咱也是房东了，不能太马虎。

交房的日子小区里很热闹，来的不光是业主，还有闻风而来的建材商和装修公司。一夜之间院子里突然竖起了一排简易房，卖水泥、砂浆的，卖墙砖、卫生洁具的，卖涂料、木地板、天然气灶和五金配件的，样样齐全。在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房子前围了一圈人，里面挂着很多装修图纸，设计简约大方，很有特点。装修公司的名字叫“蓝色梦想”，理念是“圆你一个蓝色的梦”。（——什么是“蓝色”的梦？自己想象去吧。）一个女孩见我在外面东张西望，于是热情地招呼进去座谈。女孩倒了一杯热茶，问我是几楼？多大面积？我说一楼，一百多一点。女孩说一楼光线暗，要选亮一些的风格，你看我们这里的效果图有很多都适合你——诺，这一个就是为一楼的客户设计的，色彩明快，墙面及地板砖的颜色都是白色的，家具的颜色也比较浅，风格简约，明快时尚；您再看这一个，同样是为一层的客户设计，墙面乳胶漆微微泛蓝，木地板是仿桦木的，衬以白色的家具，清新典雅，卓尔不凡；您再看这一款……

行了，都挺漂亮的。我见她热情过度，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就打断了她的话。妻说我们再看看吧。女孩说行，您多比较比较就知道了，我们是大品牌，您找我们肯定不会后悔的。她很自信。

回到家里翻出报纸上的广告，装修公司很多。突然就看到了“蓝色梦想装饰有限公司”的名字，占了一个不算小的方块。广告上面的设计效果图同刚才见过的一样，下面是各种承诺，看样子很专业。妻见我动心了，说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兴许有比它更好的呢。我觉得也是，于是就去了装饰市场，一边考察材料，一边考察装饰公司。本来，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们是不准备找装饰公司的，听一个朋友说他就是自己买材料，找的装修游击队，结果住进去还不到三个月，问题就全出来了：卫生间漏水，乳胶漆脱落，地板裂缝，弄得不敢洗澡，一洗下面的住户就来敲门。朋友说其实自己装也省不了几个钱，还把人累得半死。你找一个信誉好的装饰公司，主材自己买，剩余的他们包工包料，很划算的。

于是就拿定主意不自己瞎整。于是就开始打探市场的行情，询问装修过的朋友各种材料的价格，免得被人当冤大头蒙了。回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一广告牌，妻说你看，是蓝色梦想！我说就是它了，看样子很有实力。回去后再看见那家店铺，感觉一下子亲切起来，像是自己亲戚开的一样。

于是开始正式接触。女孩说跟你们院子已经签了几家了，你放心吧！我说你们的实力我放心，但是价格一定得便宜些，买完房已经出尽了水，实在榨不出油水了。女孩说师傅放心，我们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一定是最便宜的。你看看我们的单子就知道了，我们在城里有十一家分店，每一处都有很多客户，师傅们晚上不睡觉都忙不过来呢。我说忙了好，忙了就有钱赚嘛。女孩说是呀是呀，装修工程全靠质量，好的口碑就是金钱，客户一传十，十传百，我们的很多生意都是老客户带来的呢。

小女孩的精悍给了我很好的印象。接下来我们便进入到实质性的谈判阶段。女孩让一个工程人员根据我们的要求大概做了一个预算，我嫌太贵，他们于是就减掉了一些，最后敲定在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范围，五万元。

按照协议的约定，签订合同后的第二天我们便预付了总款项的60%，主要工程完工后，再付30%，其余的等验收合格后一次性付清。

第二天上午我们来看房子，只见门上贴着一张很大的海报：蓝色梦想装饰——做一处工程，交一处朋友。——真专业。我心里暖烘烘的。打开门，见里面已经堆了一堆沙子，外面的师傅正在往进扛水泥。他们可真快啊，我心里暗暗钦佩，于是跑到其他单元的楼层，见有几户的门上都贴着“蓝色梦想”，心里于是挺惬意，庆幸自己找了一家专业的公司，一股说不出来的自豪感。

水泥砂浆到位后几天了再没人影。给女孩打电话，女孩说大哥我们最近的工程太多，师傅们实在忙不过来，许多人等着住房呢，您别着急，我马上就给您安排。大哥我们是大公司，您放心，耽搁的这几天时间我一定让他们赶回来的。我无语。女孩也许说的是实话，他们确实很忙。是啊，谁让人家是大公司呢？

几天后师傅还没有来，房子里依然是那一堆水泥和砂浆。我找到工程部询问，才发现工程部已经不见了。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于是连忙给那个姑娘打电话，姑娘连连道歉，说她这两天实在太忙了，明天就安排师傅过来，要我放心。第二天师傅依然没来，姑娘满头大汗地过来了，一来就打手机，冲着那边发火，小脸憋得通红。打完电话她边咳嗽便给我道歉，要我一定要相信她。看到她一脸的真诚，我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师傅依然没来。过了几天姑娘把电话打过来了，先道歉，再诉苦，说了很长时间，都是一些让人不好回绝的理由。那天后她就从人间蒸发了，再打电话，关机了。

小区的几户业主于是都觉得情况不妙，大概情况跟我差不多，于是就到工商局，一查，哪有什么蓝色梦想的公司，整个一个皮包公司！

大家都蒙住了。

妻唠唠叨叨很长时间，我默然。然而房子究竟是要装的。这一次我们找了一个熟人的亲戚，程序是一样的。不过这次我们吸取了经验教训，干多少活给多少钱。工程进展很快，活做得也不错。按约定，验收以后付最后的余款，谁知油漆活还没做完，包工的老板便跟在后面哼哼着要钱了，说的都是一些困难的事情，家里急着用钱，要你帮忙。看到工程马上就要完工，想想这回不会再栽跟头了，更何况他还是熟人的亲戚呢，于是就把剩下的余款清了。

工程很顺利，我们也非常满意。可是师父们干完活后都不走，问我要工钱。我说工钱都给你们老板了，他没给你们吗？木工和油漆工一脸迷茫地摇摇头。我说怎么能够呢？他是你们的老板啊？工人说他们这是第一次合作，以前不认识的。干了这么长时间，一分钱没拿到，老板说工钱还没清呢，让我们找你要。我于是就打那个老板的电话，手机关机了。

这事弄得！房子装好了，我心里却像吃了苍蝇似的。几个师傅这几天加班加点很辛苦，干的活也无话可说，墙面平整，漆面正看无光，侧看像一面镜子，水汪汪的。我说你们找老板去，你们是他雇来的啊，钱我都给他了，这个我们有合同的。几个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无奈。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大早就来了，看见我就咳声叹气，一句话也不说。我心里堵得慌，于是就再打电话，还是不通。找到熟人让他联系，熟人说那小子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去哪就去哪，他也联系不上啊。

于是和妻子商量，给了几个工人一点钱，让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