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鸿

从农村到城里的人都要经过这样一个过程：租房和买房。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像新栽的盆景，需要底下把跟扎稳，上面才能枝繁叶茂。急不得，躁不得。

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在老家举办的，两间简易的小厦屋，没有电器，一席、一桌、一柜，足矣。回到单位没地方住，于是就在外面租房（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结婚就有自己的房子）。算起来，从陕北到关中，先后租了十多次房，每段历史或长或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时候，一家人除了吃饭，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关于房子的事情了。

终于等到单位集资建房，我们却离开了，妻不无遗憾，说我们啥都赶不上。我说赶不上就赶不上吧，去了省城，还能没房子住？妻说看把你美的，听说省城的房子都是天价，你那点钱，连个卫生间都买不到！

到了省城，我们在徐家庄租了一间房子。房东为了节省地盘，把院子弄得像天井，一天到晚黑洞洞的，不知是日是夜。这样的房子最大好处当然是省钱，因为初来咋到，花钱的地方太多。好在是一楼，比较凉爽。有窗户，可以透气。冬天暖烘烘的，一家人挤在一起，知足了。然而不方便的事情很多，比如晚上十一点房东就开始锁门，晚了就进不了家门；有朋友来，人家像打量犯人似的要盘问，弄得你很尴尬；小孩在院子里不能大声喧哗，否则就会遭到男主人的呵斥；一群人共用一间厕所，早晨起来经常需排队……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咬了咬牙，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带厨房卫生间。地方宽敞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外出游玩，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感觉很亲切，仿佛自己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一员，我们已经随着她的脉搏在跳动了。

租这样的房子短时间还不觉得贵，几年下来一算账， 好家伙，咱们已经给人家付了好几万元了，却连一块砖头的所有权都没有。看着日渐高涨的房价，想想这几年的房费，都快够首付了，于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心里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于是就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房产广告，按图索骥找过去。

 “大哥，您是第一次来吧？来来来，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房子是最好的，离二环半个小时的路程，离钟楼四十分钟的车程——钟楼您知道吧？西安市最繁华的地段啊！所以选房子最关键的就是选地段！您看这房子设计合理，户型适中，卧室朝南，阳光充足；超低公摊，超低物业，超低价格——这些您在西安是找不到第二家的。”售楼的女孩语速很快，连珠炮似的，容不得别人插话。

“大哥，您想选多大面积的？八十？九十？一百？我们这里的每种户型都是最优秀的。——您看，三号楼二单元六楼还有一户，给您留着。”“我不要六楼，太高了。”“那三单元还有一套一楼的，户型很好。”“我也不喜欢一楼，光线太暗。”“……那，”售楼小姐犹豫了一下，环顾左右，然后低声地告诉我：“二单元还有一套五楼的，是一个客户预定的，他说好今天来交订金，没来，您交了就是您的了。”我说：“那其他楼层的房子呢？” “都卖完了。开盘到现在涨了几次价，还是很火爆！您如果今天交预付，还可以享受95折优惠，明天可就不行了。”姑娘指着售楼部墙上的表格，表格上红旗猎猎，迎风招展。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因为今天是我们搞活动的最后一天呀，您运气真好。”姑娘很认真，一脸的真诚。

闲谈中，我们了解到她是一个大学生，于是陡然生出了好感。现在的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做售楼小姐也不容易。姑娘说她家在农村，很偏远的一个地方。

一开始，我们对这里的地理位置是不满意的，有些偏。姑娘说你没看市政规划？过两年这里就繁华起来了，到时候超市学校就都有了，方便得很。到那时，这个房价说不准就会翻番呢。

我有些心动了。

说实话，城市里到处都是新楼盘，但具有合适性价比的却没有几家。这之前我们也曾考察过不少地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售楼小姐（先生）的策略，几乎所有的楼盘都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他们的房子已经所剩不多，我们想要的这样大小的房子只有几层几层有，而一般都是顶层或底层的，单价比较贵，户型也不是很好。以我们的经济能力，买不起大盘好地段的房子，买得起也住不起，公摊大，物业贵。这里的楼盘虽有些小，位置也有些偏，但是房子的户型和价格还是很占优势的。妻见我动心了，拽了拽我的衣角，意思是咱们再慎重一下。想想这一个月来从张家堡到长安区，从浐灞到三桥，转战整个城市，但真正让人动心的房子很少。

 先交订金。订金交了之后回到家里，恰遇一老同学来访，惊呼那里的风水很不好，妻于是就怪我草率，不该就交了钱。一夜碾转反侧，感觉周围的噪音比平时大了很多。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一大早就去了售楼部，人家还没上班，于是就站咱那里傻等，一边找寻退房的理由。好不容易等到九点，售楼小姐来了，她说这么好的房子要退呀？根据《合同法》，订金是不能退给你的。说完便开始做我们的思想工作，一番狂轰滥炸，我们就被征服了。

既然决定了，就开始筹款吧。我计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也就够首付。由于没买过房，接下来的各种手续费出乎我的预料之外，资金出现不小的缺口。于是打电话向朋友救助。不问不知道，一个个平日里光鲜体面的同学们，一提到钱都在诉苦：做生意赔了，还没捞回来；股市上栽了，正在跟老婆闹矛盾；财政权上缴老婆了，只留下烟钱；刚装修了房子、刚买了车、刚给人借出去几万——你咋不早说呢？……

算了，自己想办法吧。以前的旧账有一些，收一收；爬山的爱好取消了，每周可以省一笔；周末的聚会不参加了，时间长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资；晚上的麻将不打了，妻子的美容也不必在美容院料理……减去了这么多内容，空出来的时间找一份工作兼职，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

接下来签合同，办按揭。银行工作人员现场办公，手续费、登记费、评估费、公证费，一项都不能少，且只有收据。交完钱办完按揭，便眼睁睁地等待交房。几个月过去了，不见动静；半年过去了，还是那样，给我们推荐房子的那个姑娘已经离开了。眼看过了合同上约定的日期，几个业主一联合，跑过去问究竟。人家说因为收房的业主太多，安排不过来，所以推迟了。小区院子乱糟糟的，差不多还像个工地，原来说的绿化也没有做，效果图上的大树一个也没有，喷泉更是海市蜃楼，墙上画饼。几天后，通知交钱验房。他们列出了一大堆收费项目，这钱包括本该一年半后办房产证时由地税局收的契税、本该由业主管理的十几年后再交也来得及的大修基金、国家和本市几年前就禁止的天然气设施安装费、预交半年的物业费，而且这物业费比当时售楼小姐说的高一大截，还有电费、水费、装修押金、装修管理费等等，名目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收还是不收？收房吧，等于声明自己觉得他们达到了交房条件，明摆着在吃亏；不收吧，推迟入住，要多付半年、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房租，并且要错过装修的好时机。大家于是说我们去维权吧！几十个人结伴而行，闹哄哄折腾了一段时间，最后人困马乏，无果而终。

拿到房子钥匙后，妻子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瘦了一大圈。多少日子想减肥，曲美吃过、婷美穿过……广告打得响的减肥品都不奏效，这回买房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真是因祸得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