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同学聚一次,是上海的余教授来,这边是同学于老板招呼。于同学很爽气,他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就是每年至少要聚两次,过年一次,随机一次,这次算是随机。没想陪客都到了,余教授有事回上海去了,算白吃了一回。
于老板跟大家的关系不错,这是中学时的友谊。我不大喜欢出门,很少应酬,这个他知道,每次喊我都很小心,心里憋着火,见了面会在嘴上找回来,骂我:“吃个饭还枙子花茉莉花的。”我一般不喜欢人没完没了的说我,请我吃饭也不行,但他太能说了,只好专心吃菜,随他糟贱。
且说这一回,吃饭前他来接我,闲聊,问,一天怎么过?我说一天三觉醒,曰“上午一觉醒,下午一觉醒,晚上一觉醒,此三觉醒也!”中间自然有许多对话,不乏精彩之语。他脑子极好,反应有二倍音速那么快,善辩,喜欢用三段论");">,一般用不到三段,两段下来,大多数人就晕了,忘了话题在哪。席间高谈阔论,他说,“在座各位要么退休了,要么在退休的路上,人生下半场要开始了”。本是陈词滥调,哪晓得下一句峰回路转,拐到我身上来了:“其实,下半场才更精彩,可不能象某人那样,一天三觉,上午一觉,下午一觉,晚上一觉,这怎么行。”我说还有一个“醒"字呢,他恁是不听,历数我之闭关自封冥玩不通之种种,我听了直冒冷汗,感觉自己活成个古董了。
独乐乐还是众乐乐,这东西到了哲学上就是个问题。我也不是天生就喜欢独乐乐,我还是喜欢整天乐呵呵的人,那些有自信有活力的。于同学走到哪都敢跟人辩论,那种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口若悬河无所不能的自信自得着实有煽动性。他除了赚钱,现在还学中医,听说师承倪海厦");">一派,我看他车座上有厚厚一本中医心法,背得烂熟。我揣测他私底下在非法行医,比如给自己针灸,给熟人开方子,给女人把脉,忙得不亦乐乎。凭心而论,这是人生里不可多得的一种状态,难怪他说,下半场更精彩,相比之下,他说我“你没得抑郁症已经是不错了”,倒也没全说错。
孟夫子说:“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这是儒家圣人对人世关系的态度之一,意思是别人理解我,我也悠然自得,別人不理解我,我也自得其乐。他还说:“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本来想用这个为自己辩解一下,一看满桌乱哄哄的,这话听着更象是酸汤,便算了。后来一想亏得没说话,儒家讲修行,总是有刻意的成份,这是给士大夫做的功课,人前背后庙堂之上江湖之远,都自得其乐,一般人是做不到的,那是傻乐。人得志的时候快乐,不得志的时候不快乐,有喜的时候快乐,有忧的时候不快乐,没病的时候快乐,生病的时候不快乐,这是人的本性,修行只能掩其形而不能改其性,所谓喜忧不形于色而已。“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此情此境,人不知之,其亦嚣嚣乎?
一日三觉醒与嚣嚣之乐还是不同的,单纯的吃饭,放屁,睡觉而已,是生活方式,顶多是生活态度无聊,谈不上穷达之变,与名士风流更沾不上边。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用于休闲,泡茶,光膀子,刷锅洗碗,过隐居生活,偶尔读书,随时倒头便睡,确实不好说快乐还是不快乐。于老板是关心我的,极力的要我出去走走,做做事,喝喝茶,打打牌也好,总之,只要不闷着就行。他是对的,一日三觉是可耻的,明天,找个茶馆去,不喝茶,喝咖啡。
二0二四年七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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