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口
原创 归去来辞 水城市 2023-12-22
22:14 发表于江苏

(一)
木子老师是清江浦人,地道的老淮阴,她的爷爷奶奶住东大街,就是现在慈云寺的大门处,她的外公外婆住西大街荷花池,就是现在的荷花池。一日我问她,里运河与大运河的交汇口在哪里,她想了半天答不上,然后瞎猜了一句:“板闸过去吧"。
其实说是交汇是不准确的,运河原本就是一条,只是因为淤塞及航运之故,到淮安境内新开一河向北,此为现大运河,若以运河北上论,应是运河分流处,若以运河南下论,则确实是两河交汇。不管怎么说,这是两河相交之地,称为两河口自是无异议的,我更愿意叫运河口,多少有点沧桑感。
后来我带着这个问题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好象想都没想过这是个问题。又一日在里运河边闲逛,河边的小风吹得人有些迷醉,水面上接天的霞光,象是染着彩的流苏缓缓的流动。风太柔和了,水波一闪一闪的,一时竟分不清水流的方向。忽然便想到,运河的水是向南流呢,还是向北流?后来我也把这个问题问人,也问不出个所以。
(二)
那一日开着车从城里出来,不小心走错了道,一拐便拐到滨河大道上了,那是里运河与大运河之间新开的一条道,以前没走过。木子老师在车上,走错道自不是小事,一阵猛批某开车不认道不专心不专一,诺诺不敢多言,心里想着怎样纠正错误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她突然说:“算了继续开吧,兴许能找到两河口”。是啊,顺着运河一直走一直走,不信走不到两河口。这三观正啊,不仅正,而且在世俗浪漫主义这一点上,与某三观相合。这一下真是拨云见日因错得福了,于是一脚油门冲出去老远。
第一站便寻到乌沙河,这是两河中间的一条河,两淮通小火车后知道有个乌沙河车站,未曾想真有条乌沙河。它穿过里运河山阳湖向东西两边延伸,木子老师瞎说的那个地方大概就是这个山阳湖,实际上是乌沙河与里运河的交汇,应是古沙河的一部分,后来淤塞不用了,与西边那条宽大的大运河不相通。我们去的时候正有大哥们在河边钓鱼,住河边的大姐在屋后弄着菜地。他们的家在两河之间,现在是保护区,屋子都被拆的差不多了。他们祖居河边,骨子里应该都浸着运河水。我问他们,运河在哪,引得他们大笑,往东一指,说那边是里运河,又向西一指,那边是大运河。我喏喏,又问,这两条河在哪会合,他们怔了一下,然后说,在南面,往淮安走。我知道,他们也弄不清。但大方向是对的,往南,东南,老淮安方向。

在这里只能说老淮安,说淮安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这不完全是念旧的问题。这个城市本来清清爽爽,淮阴是淮阴,淮安是淮安,淮水之南是谓淮阴,淮水安澜是谓淮安。两淮之名名扬天下,两淮相伴相安千年之久,也不知道哪个臭手拨断了哪根弦,要换名字,连带着把两个城市的历史也弄的不清不楚。运河最早的一段邗沟,只是指扬州至老淮安(山阳楚州)古末口之一段,淮安向北叫淮阴后来又有清江浦,跟现在常言的淮安市是不相干的。再说韩信,以前说是淮阴人淮阴侯嘛,汉高祖刘邦封的,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上记的,现在硬是要改成淮安人了。周恩来是老淮安人,也不是指今天的这个淮安市。这些现在都弄乱了,写书的人没法写,今人犯迷糊,后人也拎不清。这是题外话,每次说到这个我都要喋喋不休非议一番的。
关于淮安的运河,现在穿越老淮阴清江浦城区的有两条,一条里运河,就是那条最古的运河演化而来,它的西侧才叫大运河,是运河又一次截弯取直新开凿的一条大河,可以走大船,通江达海,京杭运河现在走的是这条道。而从文化上讲,一般人口中的运河其实是指老淮安至清江浦的里运河,只是作为历史文化遗产而存在,现在象个老姑娘一样一天天的被打扮起来,花枝招展,供人阅赏。这些都是我来到这个城市十几年后才知道的事,以前我一直以为它们是一条河。
这个城市的历史和命运其实一直跟三条河纠缠在一起。淮河在这儿汇入洪泽湖,
运河在此中转,黄河在此夺淮河水道入海。在三者的互动中,运河的故事显得最为温婉而凄凉。我是没有能力讲述它们的,但我可以细细品尝它们,包括沾着湿气的泥土、俗气而妖诒的灯火、岸边的芦苇荆棘和河上走的大船,它们都是故事的一部分,是我能够触摸得到的。但我一直是个想象大于实际的人,自从我知道运河在这个城市竟然有两条,我就一直在琢磨它们从哪儿分开的呢?但没有真正找过答案,就象心里放着一个姑娘却从来不开口,其实,开个口哪有那么难呢?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我一直想知道淮河口是什么样子,它汇入洪泽湖时是否如长江入海般的雄浑壮观?洪泽湖的水连着大海,沿着苏北灌溉总渠大堤一直向东走,是不是就能走到海边?走是不太现实了,那是我二十几岁的想法,骑车呢?前几日忽又想到这些事,心里鄙视了自己一次,光想有什么用?用本山大叔的话说,没事走两步嘛,走两步不就知道了。
(三)

我自己骑着脚踏车走过一回。沿着里运河堤走,才知道古人为什么在说了“读万卷书”后,要跟着一句“走万里路”,纸上得来终是浅薄,走才是文化。著名的大闸口不用说了,那是老运河的原味。走到板闸遗址,那深埋在淤泥下的老闸最近重见天日,就在我上班的地方不远,以前竟然没听说过,这确实有辱读书人的名声啊。原来板闸不是故事,是真的有。1415年明成祖改海运复为漕运时,派陈瑄总督。此之前江南漕船沿运河抵达淮安后,须将粮食卸下,车盘过坝,再经淮河抵达清河北上,即是书上说的“南船北马,弃舟登岸”。舟车劳顿不但麻烦而且损耗巨大,陈瑄发动民夫疏浚北宋沙河故道,由城西管家湖导水,至鸭陈口入淮,命名为清江浦。并在河上建移风、清江、福兴、新庄四闸,控制水流宣泄。1416年又在移风闸东两里建木闸,永乐十五年(1417)改为石闸,即今“板闸”遗址是也。这是目前所发现的全国唯一一座木板衬底的水闸遗址。我一步一步下到闸底,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站在旋转的飞轮上,四面的水声桨影,伴随巨大的漕船扑面而来,这是真实的,不再需要穿越和想象。
一路骑行过去,竟便到了那个千年的运河古镇河下。沿着运河堤走到河下,才真正理解古镇与运河的联系。河上河下,堤上运河堤下人家,“小大姐,上河下,坐北朝南吃东西”,此联是千古绝联,至今无人能对,说的是生活,恰是运河文化中最活泼美好的一个画面,是淮安人的荣耀。
在河下和老淮安城区,未找到另一条运河,人已骑得累了,扛着车下堤,索性在河下老街里坐了一阵,要了一碗豆腐脑,看着人来人往。这第一回的两河口寻旅无果而终,骑回家却成了一段辛苦的旅程了。
(四)
这一回不一样了,开着车,有木子老师在身边咋呼,而且是将功补过,自是有一种夸张的快乐感。故事得从乌沙河接着说,出乌沙河,穿过宁连路桥、枚皋路桥、河下桥,总之一路都是桥,一路向南,想象中两河口宽阔的画面一直未出现,其中遇到两座壮观的节制闸,木子老师欢呼了两次,走到近前发觉不是。眼看着出了老淮安城区,河堤变成碎石黄土坑坑洼洼,野树荒棘挂在水边,间或见到堤下一两个钓鱼的人嘴里叼着烟,木雕一样的一动不动,已经不知道走出去多远,人有些灰心。木子老师的注意力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嘴里喊着“注意别把车胎扎了”,眼睛看着河里有没有大船。
现在我是很佩服古代那些探幽的人,我骑着车开着车几乎是悠闲的找一个确定能找到的东西,算是旅行,却时不时的想放弃,要不是实在闲得无聊,决做不完这无聊的事。好在木子老师有个童心,其实不能算是浪漫,这个年纪了,只能算是情趣,看看野水也不错的,下回再来还得费油。再往前只能徒步了,真崩了车胎麻烦就大了。我说木子老师有个童心呢,她去跟钓鱼人答讪,翻人家的篓子看钓没钓到鱼。人家正闷着,枯坐了半天一条小鱼都没上钩,见着有人说话心里大概好受了些,抱怨鱼都让缺德的拉网和电网弄的绝种了,摆以前,一早上钓的鱼到中午都卖完了。木子老师突然问,那个大运河在哪分开的,钓鱼人怔怔,那个啊,努,那边,那边。拨开岸边的树枝荆草,真是有如武陵人找到了桃花源,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这就是运河口啊,明亮的天底下开阔的河面,远看波平如镜,细听水岸风吟,有鹭鸟在飞,一艘艘大船明晃晃的驶过眼前折向北去。
后来我拍了河口的照片给朋友看,从那里看过去,里运河象是害羞的姑娘终于遇到了伟岸的汉子,被雄健的臂膀牵着,欢快的奔向另一个方向。朋友问:“这是哪,这么漂亮”?我说是运河口,我起的名,地图上都找不到。他又问,怎么走,我说,顺着河,一直向南,向东南,看到大船,就到了。
(第一、三为网上图片)
2023年12月21日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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