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文 走过炽热,期盼到了多日来的第一场雨,虽然小的有些可怜,不过那份清凉还是让我平静了许多。两个月,得到确诊消息到今天整整两个月,这两个月六十天的日子我过了很久很久。所有已经趟过这条迷失之河的病友们,都洒脱地告诉我“H是个屁啊”,可是它毕竟不是屁,无论我多么理性的去面对,无论我一夜一夜在梦里何等真诚地祈求,但是清晨醒来,一切终究无法逃避,那种难以相信的事实把多么坚强的人都能压垮,何况我。 四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四月,像往常一样的忙碌,发现自己又感冒了,有些心烦。嗓子疼,有些发烧,浑身冷的不行,一点食欲也没有。没有更多理会,去药店买了些药吞了继续上班。同事们说我从过年以来怎么总是病怏怏的,我无奈地笑笑。三天过去了,越发觉得身体不是很舒服,我知道不能拖了,周末还去学了三个小时的车,回来才赶去医院。37.5℃,低烧,打点滴。他陪在我身边,问我打完点滴想吃点什么。那些天感冒的人很多,注射室人头攒动,有孩子在哭,有爱人在撒娇,也有独自一人锁着眉头安静的睡去,一切如此的宁静,定格在那天的我的心里。想想马上工作要调动去北方了,心里有些烦,房子要出租,他是否要辞职跟我去,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凌乱。抬头看看,还有多半瓶药,把点滴调的再快一些,赶紧打完了回家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呢。 第一天点完,回家洗了个热水澡,第二天轻松很多。到了晚上,又开始发冷,知道可能又发烧了,下班勉强把最后一份差使干完,冲到医院,量体温39.3℃。因为是夜班急诊,大夫给开了一堆的点滴,好像有六瓶。我打电话给他,说我发高烧,他说一会就请假过来陪我。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来,我有些生气,但是执扭的没有给他打电话,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坐在对面的一对情侣,女孩在点滴,男孩在旁边给喂着馄饨,谈笑中好一派甜蜜。反衬下我的心情更差了,因为发烧口渴的厉害,晚饭也没有吃,然而扎着针我只能乖乖的坐着。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有来,我实在按捺不住拨通电话,开口就发了一通火。撩下电话半个小时他赶来了,我气不打一处来的让他走,他解释说手头工作忙,我更加的恼怒,说了诸如我的命还不如你的工作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气话,说到激动时,我发现我的胳膊开始发麻,随后是脚,然后手开始抽筋,气也喘不上来。他一看害怕了,叫来了值班的大夫,大夫命令立即拔针,抬到旁边的急救室,他们怀疑是药物过敏。 接下来是很多的人,很多的机器,很多的管子,我戴上了氧气,一切忽然变得很遥远,我有些困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脚都扎着针,还有护士在往我胳膊里面推静脉针,有大夫再冲护士大声喊:“快点!快点……拿××××药……”。心电监视仪器跳动着,我还活着。我有些得意,心想让他不关心我,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了。抽了很多血,还有动脉血,推来了拍片子的机器,家来了各科室的值班大夫会诊,查找原因。忙了一个多小时,一切平静了,大夫问:“小伙子,好点了吗?”我点头,他让我放松,说没事了。好像化验结果出来了,大夫回来跟我说给我约了住院部呼吸内科的床位,明天下午三点就搬过去,今晚不能回去,就在急诊监护室度过。我心想我应该没什么,就是他气的,干嘛要住院,又想想,住就住吧,住院还能用医保。那晚就有朋友赶来病房看我,他留在了病房陪我,我一宿没有跟他说话。 第二天搬到住院部,他从家里拿来了洗漱的东西,然后就悄悄坐在我旁边。我气还没消,心想最近这么多的事情,我烦的都要不行了,他还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的,以后还怎么指望他,这要是两地分居了,我看是早晚要分手的。住进来来了几个大夫,不冷不热的问我有什么感觉,问我拉肚子吗,问我发烧多久了,然后就是给我查答辩、查小便、查痰,做了很多化验。剩下就是每天两瓶点滴,再就是定时量体温,其他时候我就无聊的坐在窗上。两天过去了,我也不发烧了,我有些不耐烦了,就去找大夫问我有什么确诊结果吗,她说有些结果还没有出来,让我等着。我想这些大夫都他妈无聊,就是想着法子让你做各种检查多骗点钱。第二天早上,他们例行来查房,我就嚷嚷着要出院,他们看看我,说一会跟我说。过了一会拿来一张《自愿出院协议书》,我没有仔细看,就签了。她说等一会给我出院诊断书,然后冷冷的就走了。 在那一刻,我的世界还停留在已经过往的那27年里,平静、真实、充满希望。那一刻,我只是想尽快的出院,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五一之后我就要去北方工作了。那一刻,阳光像曾经的每一个早上,暖暖地照耀着我激情澎湃的心,以后的美好生活在我的脑子里一遍一遍被设想着。在那一刻,如果我能预知二十分钟之后是一场劫难的通知,我就让时间停止在那一刻,因为那天的阳光确实很明媚。 二十分钟后,她——一个年轻的主治医师,她走进病房,然后径直走到阳台叫我出来一下,我出去,她把玻璃门拉上。她停顿了片刻,一脸凝重的问我:“你以前查过H吗?”那一秒,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回答没有。她说:“那晚抢救的时候,发烧查因,筛查出来你H阳性……”她看着我,我摇头,我说:“不可能,不应该啊!?”其实,其实我对这几个字母只有一面映象的感觉,我不明白它的具体含义,但是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它。我没有表现出很激动,因为在她说出那个单词的0.01秒中,我的脑子里面已经完成了所有思考,我是同志,这个可能性太大了。她小声地说:“你也别压力太大,这只是初筛,还没有确诊,有可能是假阳性。”我的心又忽然一抖,只要还有希望,我都要坚持,我希望我不是,我应该不是,我一定不会是的,老天不会这样对我的,我是个好人,老妈说好人有好报的啊!!她继续说:“到时候确诊结果出来我给你电话,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说完她走了,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我看着远处的车流,我的世界一片空白。我回头,看着坐在床边的他,他满心疑惑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抬头看看天空,没有一朵云。我回头朝他笑笑,这是这几天我第一次对他笑,我走到他身边说:“走吧,我们办理出院手续去。”他看我笑了,很开心,摸摸我脸,开始收拾东西。看着他孩子般的喜悦,伤心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早知道今天,何必争吵,何必呕气,何必……至少把在一起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更加幸福啊,何必如此浪费。 出院手续很快办完了,打车回家,一路上我望着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握着握的手,我的手心出汗了,他问我热吗,我微笑着说不热。下车我说咱们吃点东西再上楼吧,他开心的说好啊,因为我这几天没有食欲,没有吃什么东西。其实,那会儿我也不想吃,而且更加的不想吃,但是我觉得我一定要吃,吃不下去塞也要塞,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我要面对的东西很多,我需要能量。吃的有点痛苦,因为我真的吃不下去,最后只喝了一个炖盅。回到家,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我们寄予了很多希望营造的小屋,在这样的午后,被阳光定格成了一张老照片,没有了往日的温馨,有的只有凄凉。 坐在沙发上,沉默,我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坐到我旁边抓着我手问我大夫跟我说什么了。我张了几次口,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有些着急,安慰我说:“没事,宝,不管什么病,咱花多少钱治就是了,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没关系的,你告诉我,到底她说什么了?”我低头吸口气,转身面对他郑重地说:“我H检查阳性。”他从我说完之后就像泄气了的人一下子瘫在沙发中,那眼神是恐惧是迷茫是不知所措,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冰箱上的钟滴答滴答地撕扯着时间和空间,死一般的宁静在那个午后把我们都吞没了。 我起身进了卧室,打开电脑上网开始查一切跟H有关的资料。我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白痴,竟然从来没有去了解过这方面的常识。看着那些图片,看着那些学术评论,我渗出一身一身的冷汗。我开始搜初筛假阳性的文章,发现有2%的可能性,我忽然激动起来,我走到客厅,我对他平静的说:“一会儿你就跟我去医院,你也检查一下。”他僵硬的点头。我坐下,问他:“你害怕吗?”他说害怕。我说:“如果检查结果你也是阳性你怎么办?”他说:“那我哦就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呆着。”说完他就开始哽咽。一下子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了,我哭着说:“你他妈的没有出息,你还是1呢,你不是男人,这你就承受不住了,你去个没有人的地方,那我呢,你扔下我一个人怎么过……”他紧紧搂住我,大哭:“都怪我,都怪我太乱了,我死了不要紧,只是你不应该的,你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把他推开,把眼泪一抹坚定的对他说:“少说这些,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要去追究是谁害了谁,现在需要的是我们去面对。再说,我这只是初筛,还没有确诊呢,干嘛自己把自己往死了吓。我不相信我的命这么苦,你给我打起精神。你去检查,你如果是阴性,我的假阳的可能性就很大,你知道不知道啊。”(那时没有常识,以为这病只要无保护性交就一定会传染,因此才倒推这样一个理论)他听我说完,情绪似乎稳定了好多,起来穿上衣服跟我去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要两天后才能出来。检查完的当天我拖着有些虚弱的身体跟他去弘法寺烧香,我真的希望我的虔诚能感动上苍,能放过我们两个。烧香回来的路上我跟他说,如果这次检查结果我们没事,那他就辞职跟我走,我们再也不吵架了,我们好好在一起生活,不管有钱还是没钱,我们都要幸福的过好每一天。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说一定,他说他刚才许愿的时候求佛一定要保佑我没事,他说他告诉佛我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到他取结果的那天了,我们来到医院,我说你去取吧,我在这里等你。他对我笑笑,很平静的进去了。他拿到了,远远走来,我使劲分析着他的表情,我很紧张。他没有什么表情,把单子递给我,“阴性”,我一下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他放声大哭,这是喜悦的泪水。 接下来的几天,我身体还是很虚弱,但是心情好很多了,我让他带我去逛逛街,散散心。不过晚上还是做恶梦,早上很早就醒来了,我就悄悄起来到客厅沙发上躺着,胡思乱想,把曾经的很多很多美好都翻出来回味了一遍。只有站在生死的门槛的时候,才这么真切的体会到活着的幸福。 四月三十日。深圳。天气闷热。我穿着小裤头跟他在收拾东西,忽然手机在沙发上振动。一个固定电话号码,没有想什么,很随意的接了。“是×××吗?”“我是。”“我是××医院的蔡医生,你的确诊结果出来了。”“嗯,怎样?”“是阳性的。”“……”“你可以跟CDC联系,看看他们的意见。”“谢谢你。”我站在落地窗前,撩下电话,我忽然很轻松。我回头告诉他结果,他比上次要理智,给我说一切都会好的,他说不是还有潜伏期吗,咱们好好生活,说不定哪天就攻克了呢。(这是这些天上网补课的功劳)我笑笑说,后面的日子你多陪陪我吧,多跟我说话,陪我走过去吧,可能我情绪还会反复,你一定要保持清醒理智鼓励我啊。他点头。 第二天便是五一了。同事们都兴致勃勃的去旅游了,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心脏很难受,出汗,没有力气。他请假不去上班了,每天陪着我,顺便收拾要走带的东西。他问我这个怎么办,我说扔了吧,他不吱声悄悄装了起来。他问我这个要带吗,我说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后来就不问了,就自己收拾。朋友们打来一个又一个电话,说要为我饯行,说要吃大餐,说要去泡吧……我淡淡的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大家都识趣地说些祝福的话就挂了电话。老妈得知我前几天住院了,便一天两个电话的打来,问我近况。我打起所有的精神把电话接老妈的电话,她在那边问长问短,嘱咐我要吃好,说不管有什么病不许瞒着她,说侄子现在可淘了,说他们晚上吃的羊肉……我咬着嘴唇,捂住话筒,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忙说我有电话进来给挂了。放下电话,我闭上眼睛任凭眼泪肆意流淌。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亲情,最承受不起的就是亲情,这份亲情在背后鼓励着我在外漂泊,这份亲情却在此刻变成了害怕抚摸的痛。我的老妈啊,你可知道儿子正承受着什么吗,儿子不怕死,儿子怕走在你前面您老伤心啊。儿子总是给您老描绘一个幸福的将来,可是儿子此刻却没有底气继续这么说了,那种痛您感受到了吗? 五一的七天是怎么过来的,那种痛今生第一次体会。我按照网上说的去买了VC,买了氨基酸,每天一日三餐都按时吃,想最想吃的努力吃,使劲的洗手消毒,不让他用我的一切东西,不许他晚上搂着我,不看一切电视剧,只看新闻。害怕阴天,晴天我就去公园里面呆着。以前我从来不去这种地方,我认为那是老头去的地方,此刻,我只想在这里呆着,看鲜花、看绿草、看放风筝的孩子……我害怕喧闹,我需要平静。别说我不够坚强,其实我很坚强,我从没想过自杀,也没有想过放弃,只是心里有些不甘,因为我曾经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从大西北跑到东北上学,毕业跑到南方工作,一切的一切努力到今天,似乎终于可以看到希望,似乎可以开花结果了,然而命运与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你让我如何接受。我不说后悔,因为我走过的每一步路从未后悔过,我明白后悔无用。我甚至连到底是谁传染了我都不去想,这个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还没有想明白,真的没有想明白。 七天在痛苦、清醒、坚持、再痛苦、再坚持中度过了,我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北上的迁移。或许这种离开是合适的,我想暂时的忘记这个城市,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曾经的一切已经成为记忆。本来说好他要跟我走的,现在我感染了,我告诉他你不跟我去了,不要放弃这份工作,好好挣钱,为将来给我治病好好挣钱。他没有说什么,默许了,但我知道他不放心我,他还是请假把我送到北方,并陪我呆了十天,然后带着无尽的牵挂返回了南方。 新的城市,新的工作,新的心情,孤独的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昂起头,矗立在北方的风里,何时走出这片泥泞啊…… http://blog.sina.com.cn/u/4d4eeb3501000af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