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八思巴文圣旨金银长牌汉译刍议

—从存世仅见的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说起

笔者收藏的元代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中，有一枚特殊的圣旨银牌最受我的钟爱。我喜爱的原因到不仅是它巨无霸般的身躯（牌长305毫米，牌宽115毫米，牌厚5毫米，体积160.125立方厘米，圆环穿外径65毫米，圆环穿内径20毫米，圆环穿宽25毫米，圆环穿厚25毫米），以及令人震撼的2斤7两（1350克）体重；也不是它那超出百家姓500姓之外，却又在百家姓之内的“兵”字编号；而是它那存世仅见的八思巴文汉文对译牌文。

牌上錾有和所有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一模一样的，前三背二的八思巴文牌文五行。奇的是在牌上部能转动的凸起圆环背部（圆环面部錾有“兵字第十四號”的编号）錾刻有十三个方形楷书体汉字：“天眷命，帝亲临，钦奉令，违者治罪。”笔者认为该字是制牌者有意錾刻的，对牌上八思巴文牌文汉译的标准文字，是对元代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文字，官方汉译的标准范本。目的是让天下所有官员知晓，大元皇帝圣旨金银牌的内容及绝对权威性。

圆环背部錾刻的十三个方形楷书体汉字：“天眷命，帝亲临，钦奉令，违者治罪。”为书面体文言文。其白话意思为：“上天眷顾尔的命运，皇帝亲自莅临。敬奉皇帝的御令，违背者必定治罪。” “天眷命”，语出“《书·大禹谟》：‘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这里喻指帝王对臣下的恩宠”。汉字铭文，语言虽然浅白，但字字千钧，皇命不可违的威严，跃然牌上。这枚八思巴文汉文对译银牌的出现，一扫我多年来在元代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研究中的困惑，廓清了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汉译的种种谬误，为今后正确考释元代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指明了方向。

以前，笔者对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的汉译问题，多迷信蒙古族八思巴文学者，以为他们身兼蒙汉两种文字学识，他们的八思巴文汉文翻译一定会恰到好处。然而，面对他们的五花八门的汉译，却使我产生了许多莫名的困惑，隐约感到他们的汉译，距离元代的真实汉译牌文尚有一步之遥。这些困惑主要有：

1、总觉得这些蒙古族八思巴文学者的译文，写得虽然是汉字，可记录的却是蒙古族语言，而且是口语。感到这种译文与元代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制作的初衷，应还有差距，内容表达得还不够准确。

我们知道八思巴文是一种拼音文字，是一种没有声调的拼音文字，是用来“译写一切文字”的“国际音标”。它的书写对象，包括蒙、汉、藏、梵、维吾尔等多种语言。

译写各种语言时，据说有两种译写原则：一是按口语语音拼写，如译写蒙古语和汉语；一是按所译写语言的书面形式转写，如译写藏语和梵语。然而，用这个原则译写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时，译出汉式蒙古口语或蒙式汉语口语，都显得不伦不类，不蒙不汉，不雅不俗。这种口语式译文，显然与历代符牌铭文都是书面语的传统大相迳庭。

2、每位八思巴文学者，对相同的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铭文都有自以为正确，与众不同的译文。请看：

“长生天气力里，皇帝圣旨，违者，论罪处死。”（俄罗斯西伯利亚米奴辛斯克八思巴文银质金字长牌。译文转引党宝海《蒙古帝国的牌符—以实物为中心》。）

“长生天气力里，皇帝圣旨，谁若不从，要（罚他）治罪。”（俄罗斯纽其村纽克斯克银质金字长牌。译文转引照那斯图《释蒙元时期长方形圣旨牌文字》。）

“依靠永恒天的力量。愿皇帝的名字是神圣的。不尊敬的人将有罪并死。”（俄罗斯西伯利亚米奴辛斯克八思巴文银质金字长牌。译文转引自郝苏民《八思巴字蒙古语碑铭译补》）

“上天眷命，锡皇帝之徽名，若不听从之人，断按答奚罪并处死。” （俄罗斯西伯利亚米奴辛斯克八思巴文银质金字长牌。译文转引自蔡美彪《叶尼塞州蒙古长牌再释》）

“靠长生天的气力，皇帝名号是神圣的。谁若不从，问罪，至死。”（内蒙古兴安盟科右前旗索伦镇金质长牌。包祥译。）

“依靠长生天的力量，皇帝的名字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尊敬服从的人，将会被定罪处死。” （内蒙古乌兰察布盟清水河县银质金字长牌。陈永志译。）

“长生天气力里，祈愿可汗名号具有福分。谁若不信从，将获罪并死亡。”（西南大学博物馆藏八思巴文长方形铜质牌。齐木德道尔吉译。）

谁都不能说他们译得不对，可为什么相同的牌文却译得五花八门呢？这和圣旨牌的宗旨本义肯定有差异，有的可能还曲解了圣意，使皇帝的威望受到了损害。多亏这些译文是当今顶尖的八思巴文专家翻译，如果是元朝的官员翻译这样五花八门的译文，说不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头落地哦！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原来祸根就是当今八思巴文专家至今抱着不放的所谓的两种译写原则：一是按口语语音拼写，如译写蒙古语和汉语；一是按所译写语言的书面形式转写，如译写藏语和梵语。

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八思巴文是一种拼音文字，是一种没有声调的拼音文字，是用来“译写一切文字”的“国际音标”。它本身并不能表达任何意义，书写单位以音节为书写单位，这种书写单位并不适合于蒙古语的特点。由于书写单位是音节，又不使用标点符号，所以阅读时词的界限和句子的界限，只能靠上下文判断。八思巴字拼写汉语时不标声调。因此，如果原文没有汉字对照，或没有上下文，就难以确定书写单位所代表的汉字。

而汉字是一种音节文字，一个字代表语言里的一个音节，而且汉语又是以单音节语素为主，每一个字都有一定的意义，一句话读音不同，表达的意思也完全不同，八思巴字恰恰不能解决汉字的读音问题，更不能记录汉语的声调，况且汉语又有丰富的同音词和多音字，八思巴也没有规定区分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因此用八思巴字译写出的汉语是无法阅读的语言。汉字同音词和多音字以及各地方言的存在，自然就使不同的人译出的文字五花八门了。

其实，蒙元皇帝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无论回纥式蒙古文还是八思巴文译写圣旨汉文都做了规定，即圣旨汉译一定力求典雅，尽量行文使用书面语，进行语意的雅译。有元一代雅译圣旨制度一直沿用，成为相对稳定的译语规定。蒙古太宗元年（1229年）十一月颁布的制书（收录于《经世大典•站赤》）中，对皇帝圣旨的汉译作了规定。如，圣旨中常见的第一句话：“赖着长生天的气力，皇帝的名字是神圣的”、“托着长生天的气力，皇帝的名字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长生天的气力里，祈愿可汗名号具有福分”。制书规定一律雅译为“上天眷命，锡皇帝之徽名”。“上天眷命”出于《尚书•大禹谟》“皇天眷命”。这一语意的雅译，初见于此制。有元一代雅译圣旨一直沿用，成为相对稳定的译语

如今，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的现身，证实了蒙元圣旨规定一定要雅译的事实。对译银牌的汉译文字：“天眷命，帝亲临，钦奉令，违者治罪。”应是有元一代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汉译的官方标准范本，其根源即蒙古太宗元年（1229年）十一月颁布的《制书》。这枚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应是元至元六年(1269年)忽必烈颁发诏书推行八思巴文后，官方收缴旧牌符改制八思巴文牌符而采取的一系列行政措施之一，向所有官员讲解八思巴文圣旨牌汉译内容的实物标本。银牌本身的标志，也现身说法地证明了这一点。

首先，牌上部能转动的凸起圆环制作，与所有金银牌圆环有异，环外增加了一个凸起的圆箍，为防止圆环被撬损添加一道防护堤，也显了该牌与众不同的身份。其次，圆环面部錾刻的“兵字第十四號”编号耐人寻味。笔者曾讲过八思巴文长方形圣旨金银牌的编号，为朝庭与地方不同批次、不同等级用途的编号。中央朝庭编号用天干地支为字头，地方用百家姓为字头。

这枚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编号用个“兵”字做字头。查“兵”字已超出百家姓范围，在中国姓氏排行榜上未进入前五百位。这个“兵”字，应不属于八思巴文金银圣旨牌正式编号字头。为什么特意选个“兵”字，作这枚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汉译的官方标准范本的编号字头呢？原来，官方在讲解牌文内容的同时，还要讲解八思巴文金银圣旨牌的用途，调兵遣将，派运军需物资，及一切与军事行动有关事宜；以及金银牌编号、使用、核验方法等多数与兵事有关的内容。故选了这个“兵”字，作为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汉译的官方标准范本的编号字头。

再次，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本身的个头、重量，也都显示了该牌不是正用圣旨牌的身份。巨无霸般的身躯无法斜挎在腋下，超过正常金银牌三倍的重量，说明它不是用于随身携带。这些特殊标志，说明它是一枚在颁发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前，为使官员了解认识新的圣旨金银牌，而特制的宣教用样牌。这种宣教用样牌当年制作一定很少，因为它只需用于正式圣旨金银牌颁发前一段时间，正式圣旨金银牌颁发后就用不着它了。这枚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能传承800年，完好无损地到现在，实属天公作美，人间奇迹。

这枚八思巴文汉文对译圣旨银牌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它与史载文献共同以二元证据，纠正了盘踞八思巴文圣旨牌汉译领域近二百年的“俗译说”，还有元一代圣旨牌应该雅译的历史要求，为今后对八思巴文圣旨金银牌汉译指明了正确方向。推翻八思巴文圣旨牌汉译的“俗译说”，无疑是在八思巴文圣旨牌汉译领域爆炸了一颗原子弹，发动了一次大地震，掀起了一波大海啸，其冲击力破坏力将是空前的。但我相信我们的研究家有能力有毅力战胜这次颠覆性学术灾难，汲取教训，继续向新的学术高峰迈进。我衷心地祝福他们！

泉痴山人2014/6/15于京东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