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红楼---明月前身（一百0八）

   探春管家于她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贾府的事情素日由凤姐打理的井井有条，是得了贾母的满意的。探春纵然有心，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这一次因凤姐生病，她才有机会协理一下，自然是一心要做好，让众人不要小瞧了去。她是庶出身份，一直是王夫人的一个忌讳，只是因了自身优秀出众，又一直与赵姨娘远着，这才不招王夫人忌恨，有了这次机会。
  这上任来的第一件大事，恰是赵姨娘兄弟的事情，这成了她的一个坎。管事的先回的是王夫人，王夫人近来事忙，可必竟还在府里，这样的事情，她本来是可以抽空吩咐一句，就免了三姑娘的为难。偏偏王夫人让回姑娘，就把难题给了她。王夫人无论如何处理，众人都挑不得理，她要按规矩，那就是依规矩行事，她要特赏，那是人家的慈悲。可是落在探春这里，就成了麻烦，她年纪轻初次管事， 本就众人不服，自然要看她的笑话。最令人头疼的是生母偏生眼里只有钱，没有大局观念，自然不会体谅这个女儿的处境。
  探春没有按李纨的主意办，那个依袭人的例，只是太太的赏赐，并非府里的规矩，若真照办了，就开了不依规矩处事的先例，这个例王夫人开得，她开不得。她让管事的拿帐本来，她要按章办事。
   一时,吴家的取了旧帐来（不敢不取，既有旧例，管事却不依例，真是不省事的奴才）.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 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这是依例行事）."吴新登家的去了. 　　忽见赵姨娘进来（她来的真快，她自然也是打听着消息呢。必是吴新登家的被探春责难了，跑去生事）,李纨探春忙让坐（这二位对她还是礼遇）.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上来说的话就是不着调）."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不讲形象，如何入得贾政的眼）.探春忙道: "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她语气还是诚挚的）."赵姨娘道:" 姑娘现踩我,我告诉谁!"探春听说,忙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二人能站起来，也算是尊重这个姨娘）.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特点探春身份，真令探春恼怒）, 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 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硬要把自己的体面和探春扯在一起）!"探春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才是聪明，点明贾环与宝玉身份一样，这才是大理大局）.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奴才, 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糊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么有脸之处, 一文不赏, 我也没什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未必真心，但这话要说的，这是给王夫人面子）,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 "一面说, 一面不禁滚下泪来（一定要把女儿弄哭了）.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探春道:"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 这也问你们各人,那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李纨在旁只管劝说: "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他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的出来（不小心说了实话，自然惹了三姑娘）."探春忙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怎不知探春忌讳庶出）.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特特说明）."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 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糊涂，她哪里说一是一了，不过是依规矩行事，而且这当家，也是代管）.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 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 "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 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谁给谁没脸? 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理的,早急了（母女二人眼界差距太大）."李纨急的只管劝,赵姨娘只管还唠叨. 　真真是热闹。
　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来的真快，必有吴新登家的功劳）."赵姨娘听说,方把口止住（这才安静）.只见平儿进来,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她是怕极了凤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进来,因问他来做什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 忙说道:"又好好的添什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人情.你告诉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了去."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一番话,越发会意,见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 平儿来的也是不巧，正遇探春恼怒，算是成了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