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姐的荣宠(上)
(2022-04-07 01:45:59)一
李桂姐,虽是妓女,却也是女人,有女人的灵与肉,所以,分析李桂姐的人物性格首要前提是把李桂姐当做正常的人和特定时代特定背景下的女人来分析。其次,从李桂姐自我意识的表现和觉醒来分析。妓女与优伶都是人,有正常人的需求,有正常人的情感世界,表面看他们地位低下,他们的付出需要用金钱来衡量与结算,遭世人不齿,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利往,他们出发点同样是求得生存与温饱,只不过他们的求生方式不同,与普世大众的认知不同,道德底线不同,自我意识不同罢了。
李桂姐与西门庆的结合是属于妓女与嫖客的关系,嫖客有钱有需求,这便是开心寻欢,妓女需要生存与银子,把技艺和身体提供给嫖客,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是公平交易。而世界上凡是能用钱来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去谈道德。道德有时高于金钱,那只是所谓的正人君子或者是伪君子真小人想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借口。
对于妓女,要多讲些生存少讲些道德,因为道德对她们来说只是一种形如头上金光闪闪的簪环一样的装饰。一向有些人以道德的名义来谴责妓女的见钱眼开、薄情寡义,一边买了她们的身体一边把她们踩在道德的脚下,这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反而暴露了那些人的虚伪冷酷,而一边用金钱来买笑,一边让这笑留有温情,或者忠贞,也是天方夜谭。
嫖客首先需要满足身体的本能,然后再取得精神的愉悦,妓女首先要赚得银子,满足生活,才能谈及其他。何况,既然是买卖双方,就只能是需求与满足,鲜有谈感情的,因为感情是用金钱买不到的。
二
虽然清河县的妓女如同雨后春笋,一茬又一茬,但西门庆活着的时候,只与李桂姐、郑爱月、吴银儿有过来往,并对李桂姐是有心有意的,甚至有些情义超出了嫖客与妓女的关系。李桂姐的第一次给了西门庆,用行话说叫做“梳笼”。西门庆喜欢嘴甜、乖觉、伶俐的女子,李桂姐久染风尘,当然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
李桂姐是二条巷子李三妈的女儿、西门庆第二房太太李娇儿的亲侄女,在第十一回,花子虚请客,有妓女李桂姐、朱爱爱和粉头吴银儿相陪。
古代的“妓”与“伎”通;“娼”与“倡”通。
魏人张揖《埤苍》释“妓”为美女。《说文》释“倡”为:“倡优,女乐也。”隋代陆法言的《切韵》释:“妓,女乐也。”后代辞书如《正字通》、《康熙字典》、《辞源》等都释“妓”为女乐。可见,中国的妓女起源于女乐。“妓”也是指受过专业训练,具有一定服务技能,从事色情服务的女子。“妓”的社会地位比“娼”要高很多,多服务上流社会的达官显贵。“娼”同“倡”,最初指唱戏的女子,后引申“娼妇”,即在街头揽客的女子。
而粉头与妓女也有些小小的区别,花子虚请客,此时,李桂姐和朱爱爱是妓女,表示是来供唱献技的,吴银儿被应伯爵说成是花子虚的令翠,说明吴银儿与花子虚有肉体买卖的关系。
酒席上,李桂姐的一番话让西门庆动了心。西门庆问桂姐:“你三妈、你姐姐桂卿在家做什么?怎的不来我家走走,看看你姑娘?”桂姐道:“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的,只扶着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是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答应这几个相熟的老爹,好不辛苦。也要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这西门庆见桂姐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说道:“我今日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
李桂姐的一首《驻云飞》:“举止从容,压尽构拦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嗏!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清商,满座皆惊动。何似襄王一梦中,何似襄王一梦中!”让西门庆喜欢的没入脚处,先睡了姐姐李桂卿,然后要成为李桂姐的第一次。次日便让小厮回家去,拿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套衣裳,要与桂姐入洞房。李娇儿听见西门庆要梳笼她家中侄女儿,连忙拿了一锭五十两的大元宝,给西门庆拿到院中给李桂姐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做三日饮喜酒。
西门庆用银子买来李桂姐的第一次,也是如获至宝,对李桂姐唯命是从,就像书中十二回,说书人唱的那样:“堪笑西门暴富,有钱便有主顾,一家歪斯胡缠,那讨纲常礼数;狎客日日来往,红粉夜夜陪宿,不是常久夫妻,也筭春风一度。”
正经夫妻吴月娘派人去接,正经小妾潘金莲暗送锦书,统统被西门庆打发了,还踢了小厮玳安几脚,此时,妻不如妾,妾不如妓。
《金瓶梅》书中,西门庆就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春梅,一个就是李桂姐。凡是男人都有处女情怀,西门庆也不例外。庞春梅被西门庆收用时,“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收用后,被当做心肝肺对待,要打小厮十棍,西门庆不敢打五棍。李桂姐当着众人面给西门庆难堪,听到潘金莲的锦书,当场“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西门庆见桂姐恼了,“请桂姐两遍不来,慌的西门庆亲自进房内,抱出他来”。
此时的李桂姐就像个任性的小女孩,卖萌撒娇,正如第十二回,应伯爵称赞的那碗盐笋芝麻木樨泡茶:“这细茶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画。口儿里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会撒娇的女人才有爱,对于妓女,说爱太奢侈,有逢场作戏的喜欢就够了。
西门庆生日时,李桂姐去西门府拜寿,遭到潘金莲的冷落,李桂姐再见西门庆,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洗了浓妆,除了簪环,倒在床上,裹衾而卧”。西门庆问了又问:“你着了谁人恼?你告我说。”半日,李桂姐才开言道:“左右是你家五娘子!你家中既有恁好的,迎欢买俏,又来稀罕俺们这样淫妇做甚么?俺们虽是门户中出身,跷起脚儿,比外边良人家不成的货儿高好些!我前日又不是供唱,我也送人情去。大娘倒见我甚是亲热,又那两个与我许多花翠衣服。待要不请你见,又说俺院中没礼法。只闻知人说你家有的了五娘子,当能请你拜见,又不出来。家来,同俺姑娘又辞你去,你使丫头把房门关了。端的好不识人敬重!”
李桂姐的一番话,惹得西门庆回家对潘金莲又是马鞭子又是剪头发,好不容易拿来潘金莲顶心头发,李桂姐却道:“甚么稀罕货!慌的你恁个腔儿。等你家去,我还与你,比是你恁怕他,就不消剪他的来了!”西门庆连忙陪笑道:“那里是怕他的,我语言不的了。”
踮起脚来才能够到,男人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大概算来,西门庆从潘金莲生日,正月初九,到第十三回开头,“话说一日,六月十四日”,西门庆与李桂姐纠缠了半年有余。直到遇到了李瓶儿,才把桂姐丢在一旁。
三
妓女赚银子是本分、是天职,正如第十二回,谢希大讲的笑话:“有一个泥水匠,在院中谩地;老妈儿怠慢着他些儿,他暗暗把阴沟内堵上个砖。落后天下雨,积的满院子都是水;老妈慌了,寻的他来,多与他酒饭,还秤了一钱银子,央他打水平。那泥水匠吃了酒饭,悄悄去阴沟内,把那个砖拿出,把水登时出的罄尽。老妈便问作头:‘此是那里的病?’泥水匠回道:‘这病与你老人家病一样,有钱便流,无钱不流。’”这里的“流”同“留”。
但李桂姐也有一把辛酸泪。后来西门庆遇见了李瓶儿,渐渐冷落了李桂姐,李桂姐又接了杭州贩紬绢的丁相公儿子丁双桥丁二官人,十两银子、两套杭州重绢衣服,与李桂姐一连睡了两夜。
第二十回,在常时节家喝完酒的应伯爵、祝日念对西门庆表示:你每月风雨不阻,出二十两银子包钱包着她,你不去,落得她自在。于是,几个人冒雪来到丽春院。而此时,李桂姐正在一间僻静小屋与丁二官饮酒作乐。被西门庆发现后,叫小厮们砸了丽春院,老鸨子一番话让西门庆有所省悟或者是有所伤心,发誓再也不去丽春院。老鸨子李三妈道:“官人听知:你若不来,我接下别的。一家儿指望他为活计,吃饭穿衣,全凭他供柴籴米。没来由暴叫如雷,你怪俺全无意。不思量自己,不是你凭媒娶的妻!”
西门庆能聚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这些寡妇为妾,去不能娶第一次就给了西门庆的李桂姐,也让李桂姐幡然醒悟,虽然两个人好得也曾经蜜里调油,但李桂姐的名声、身份摆在那里,在众人甚至西门大官人的眼里,妓女就是妓女,只是一个能获得暂时慰藉、填补一时空虚、炫耀显赫的易脆的花瓶。
表面看李桂姐对于西门庆是高傲到了骨子里,可毕竟是买与卖的关系,西门庆才是买方市场,何况西门庆还是个地痞流氓。所以,在西门庆砸了丽春院的第二天,李家老鸨子便请应伯爵和谢希大说和,缓解两家的矛盾。李桂姐梳洗打扮一番出来见西门庆,老鸨子跪着陪礼,一场危机才算过去。
后来西门庆做了清河县的副提刑,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副局长,李家除了来送礼,李桂姐还要来供唱。为了更好地攀附上西门庆这棵大树,第三十二回,李桂姐还拜月娘为干娘,并表示:“妈说爹如今做了官,比不的那咱常往里边走。我情愿只做干女儿罢,图亲戚来往,宅里好走动。”
李桂姐也是心比天高的,即使是一时的荣宠也要出尽风头。李桂姐面对着月娘和李娇儿便开始卖弄,对自己的同行吴银儿、郑香儿、韩金钏儿开始指东道西,一回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桂姐又指挥吴银儿:“银姐,你三个拏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吴银儿见他这般说,只得取过乐器来。由郑爱香儿弹唱,吴银儿琵琶,韩玉钏儿随唱,唱了一套八声甘州《花遮翠拥》给月娘和李娇儿听。
即使成为西门庆的第一次、吴月娘的干女儿,李桂姐还是要供唱卖身,应对着不同嫖客满足不同的嗜好。第三十二回李桂姐对月娘道:“刘公公还好,那薛公公快顽,把人掐拧的
四
《金瓶梅》书中第一个元宵节,是李桂姐与西门庆渐行渐远的分水岭。第十五回,李瓶儿请吴月娘等人看灯,又暗暗约下西门庆晚上赴约,西门庆被应伯爵、祝日念等一行撺掇去看李桂姐。见到西门庆,李三妈表示:“老身又不曾怠慢了姐夫,如何一向不进来看看姐姐儿?想必别处另叙了新表子来。”表面看,西门庆身在李桂姐身边,忙着喝酒取乐踢球,心却跑到李瓶儿身边,“拉桂姐房中,只坐了没去一回儿,就出来推净手,于后门上马,一溜烟走了”。西门庆来的时候,桂姐的姐姐李桂卿在门首站立迎接,说明一家人都在盼西门庆这个大财主光临,李三妈也再三表示:“天下钱眼儿都一样,不是老身夸口说,我家桂姐也不丑,姐夫自有眼,今也不消人说。”
西门庆的敷衍,也表露了其内心世界,自古以来人们都怪婊子无情,却没有嫖客自检一下,自己是否无义。
西门庆八月娶李瓶儿到家,直到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扫雪烹茶,大雪纷飞之日,才想起去看看李桂姐,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了。
西门庆的心从来没有与李桂姐贴到一起,李桂姐的心也从来没有属于过西门庆。心无所依,有时,也是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