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从贾母到奴才,有一大半的人不喜欢赵姨娘。这是因为,赵姨娘身份低下,原是贾府的奴才,被贾政看上,生了一儿一女,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在贾府有了一席之地。正因如此,赵姨娘也存在着威胁,尤其是对正牌主子王夫人、元春的生母,因为王夫人曾经有一个儿子贾珠,二十岁左右岁时便生病死了,等到近三十多岁时,好歹肚子还算争气,才有了宝玉,鉴于贾珠的死,贾府的正牌主子们从贾母到王夫人再到凤姐生怕宝玉再出现什么差池,像看待凤凰一样照看着宝玉,生怕这个嫡出的正牌主子再遇到什么不测,让赵姨娘生下的下流黑心种子贾环得了意,上了位。另外,仰仗着贾政的疼爱与庇护,有些不着调的赵姨娘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贾府的那些主子,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爬了灰,养了小叔子还像没人事一样,逼死了丫鬟还说人家是在井边玩不小心掉进去的,玩死了尤二姐还说人家没福气。贾府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子们对赵姨娘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顾及着贾政的颜面,想着赵姨娘的一双儿女,厌烦至极又小心提防,表面尊敬又百般打压。赵姨娘的每次出现,都像一阵狂风,搅的有些人坐卧不安,心惊胆战。
在《红楼梦》第二十回,贾环跟宝钗玩输了钱回到找姨娘处,被赵姨娘骂了几句,恰巧凤姐从窗前经过,仗着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贾家的正牌主子,开始肆无忌惮地教训起赵姨娘来,按理,凤姐与宝玉、贾环是同辈之人,而凤姐平时见了鸳鸯等贾母眼中得意的奴才还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可凤姐教训起赵姨娘来,比教训起贾家矮三辈的奴才还有恃无恐,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凤姐的言行就代表了王夫人的心意,此时的赵姨娘哪敢还上半句嘴,只要乖乖地让凤姐把贾环叫了出去,自己饮气吞声地熬日子。而赵姨娘也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忍让,都不能换来贾府的主子们一点点仁慈之心。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在第二十五回,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来荣国府请安,来到赵姨娘房内,俩人聊起来,从俩人的聊天中,赵姨娘也是个清醒明白的人,她说:也不是有了宝玉,竟是得了活龙。他还是小孩儿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也还罢了,我只不伏这个主儿。一面说,一面伸出两个指头来,并担心将来这一份家私让凤姐搬到娘家去。而赵姨娘的担心也是有理由的,凤姐的泼辣能干在贾府也是人人尽知的:把月钱放出来,赚取的利息占为己有;弄权铁槛寺,坐享了3000两银子,王夫人一点消息都不知。“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
在马道婆的引诱下,赵姨娘拿出了自己的体己又写下了欠条才得来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在马道婆的帮助下,把宝玉和凤姐的生辰八字写在两个纸人上,一并连五个鬼都掖在他们个人的床下,只等马道婆回去做法。
赵姨娘是贾府的奴才出身,文化不高,心机不深,也算是天真浪漫之人,从未想过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到那时虽然她有一男一女,也难以保证她还能在贾家立足。可赵姨娘就是赵姨娘,最后的这个不太高明的害人办法还是奏了效,搅得贾府乱麻一般,好在凤姐和宝玉命不该死,招来了和尚道士祛除了邪祟。
赵姨娘虽然在贾府生活,可身上没有沾染上贾府那种假仁假义,表面一盆火,后背捅刀子,吃人不吐骨头的阴险狡诈。当探春与李纨、宝钗协助凤姐料理大观园时,赵姨娘的兄弟死了,满以为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探春能拉扯拉扯她,就直接来到所谓的议事厅,当着李纨、宝钗的面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拉扯拉扯自己,当遭到探春的反驳后,赵姨娘气的说道:“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一口一口姨娘叫着,视自己的亲生母亲如路人一样,因为母亲是奴才,给了她生命又给了她耻辱,可赵姨娘不这样看,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就应该互相彼此拉扯关照,才能在贾府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残喘下去。在第六十回,当得知贾环得了假蔷薇硝时,撺掇贾环趁机去报仇,当贾环推脱时,便亲自上阵。只见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而芳官确实也小看了贾环,用茉莉粉代替蔷薇硝,这件事,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奴才做的不对。儿子争不来自己的地位,当娘的亲自上阵,对于赵姨娘来说,情有可原。可见在贾府这个大染缸里生活的赵姨娘还有着一些直率与天真,这是最难得的。也正是这难得的直率与天真,使赵姨娘深得贾政之心,赢得贾政的庇护与喜爱,使她能在贾府依然过着半个主子的生活。
在宝玉、凤姐被马道婆暗算时,想想赵姨娘是何等称心如意,但她并不知道隐藏自己的内心,跟着众人一起着急悲伤,反而劝贾母:“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滢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一面骂,一面哭。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难过,便喝退赵姨娘,自己上来委婉解劝。关键时刻,还是贾政替赵姨娘解了围。
贾政是喜欢赵姨娘的,想想赵姨娘年轻时也是天真浪漫、好说好笑之人。酷爱读书的贾政表面上是正人君子,但并不喜欢像木头一样呆板、缺少青春活力的王夫人。在第七十八回,贾政得了好题目让宝玉、贾环、贾兰作诗吊唁。这好题目乃是:当日曾有一位王封曰恒王,出镇青州。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余好武,因选了许多美女,日习武事。每公余辄开宴连日,令众美女习战斗功拔之事。其姬中有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武艺更精,皆呼为林四娘。恒王最得意,遂超拔林四娘统辖诸姬,又呼为“姽婳将军”。众清客都称“妙极神奇。竟姽婳下加将军二字,反更觉妩媚风流,真绝世奇文也。想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了。”贾政笑道:“这话自然是如此,但更有可奇可叹之事。”可见贾政喜欢的女人是像传说中的林四娘那样,风风火火、敢打敢拼、忠诚护主的女子,与老实本分的周姨娘和木头一样的王夫人,赵姨娘更得贾政的垂青。宝玉挨打时,贾母一个劲让家人收拾行装回南京,带着宝玉也就罢了,因为一向喜欢疼爱,可为什么还要带着王夫人,可知,此时贾政的家庭生活已经完全与赵姨娘融为一体,王夫人不过是摆设,连贾母都心明肚明。第七十二回,写赵姨娘为了彩霞的婚事,是晚得空,便先求了贾政。贾政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念书,再等一二年再提。”在贾政的心里,贾环与宝玉是地位相同的,并没有什么庶出与嫡出。赵姨娘还要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惊。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滑了屈戌掉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此时,赵姨娘的一个小丫鬟叫小鹊儿的跑到怡红院告诉当晚赵姨娘与贾政都说了那些话,告诉宝玉要仔细明儿老爷问话。有关宝玉的事贾政不与王夫人说,而与赵姨娘说,可见,赵姨娘在贾政心中的位置。
有了贾政的庇护,赵姨娘也是不甘心被人欺凌打压的,也知道讨好一些管家婆子,打听消息,做到心中有数。从概率上来讲,作为贾府的半个奴才赵姨娘是有机会翻身做主人的:一是王夫人老了,没有了生育能力,只是个摆设,自己及一双儿女与贾政组成的家庭生活充满了活力与朝气,这正是迂腐的贾政所需要的;二是老太太归了西,凤姐被休回南京,打压她的人死的死,亡的亡,而贾环又得到贾府长子贾赦的高看一眼,在第七十五回中秋赏月时,贾环做的诗就得到贾赦的喜欢,并说: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跑不了你袭呢;三是嫡出的宝玉并不把世俗的追求当作自己的目标,而是破红尘,最后出家了局。
贾家大厦倾覆,遭遇不测,在苟延残喘中赵姨娘也许就翻身做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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