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简的视觉地界(关于诗歌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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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曲水流觞 |
——诗人茨木真也在春天的时候,与我进行了关于诗歌的二十三段谈话。在跟诗人交谈时,我想到,我曾经在一个诗意盎然的年龄,顺利地当过几天诗人。我从未以诗人自居,诗歌,这门艺术,我从未考虑过它的意义,也没有专门学习钻研过诗歌技艺。诗歌,我认为,是诗歌的选择,它选择某个人来写下些句子,然后就走了。我写下过什么,我说了些什么,都已经被我遗忘,如果诗歌是一种记忆,我愿意将这种美好留给它,完整地留给它,好让我没有任何负担地坐在我的时间里。
阿简:准确地说,我是在学校长大的。妈妈带着我,从一个学校转到另一个学校,我们总是住在学校,我们的家一方面是妈妈的办公室,一方面是我饲养小动物的乐园。我愿意回忆那段美好的日子。等我长大了,我总用批判的语气说,我是在一个小火柴盒子里长大的。火柴盒是封闭的,安全的,单纯的,狭小的。当我终于修完学业时,我对自己说,我但愿自己不要再回去了。然而,我又被分去一所专科学院教书。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有一个起色,我离开了这所学校,将自己抛向了无法预计的旅途。
2茨木真也:你有无坐在家门口等候父母亲的童年记忆?通常向你走来的是父亲还是母亲?
阿简:在17岁以前,我从来没有与我的母亲分开过。现在看来,那其实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但那时,我们都觉得甚为漫长。那时,母亲希望我快长大,好让她歇一歇。而我则希望有一天能去原始森林探险,找找野人、会吃人的植物什么的。在我刚开始记事的时候,我愿意跟着父亲。父亲的单位似乎远在天边,我很想去天边瞧一瞧那些神秘的世界。
3茨木真也:你是怎样写起诗来的呢?在动笔写诗之前,有无诗歌方面的阅读经验?
阿简:很自然,我开始写诗了。没有人教过我,我也从未请教过任何人。我看过的诗作非常有限,很多有名有姓的诗人在我的记忆里,都找不到位置。这很奇怪,但的确如此。
4茨木真也:你的诗有一种向某个独一无二的人诉说的意味,请问这个独一无二的人是你设置的理想读者呢,还是另外一个你自己?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阿简:我喜欢自言自语。我在一定范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且,我对这个世界是满足的。我在幼年,常常对着一些植物说话,那是妈妈种在屋前的向日葵。我相信向日葵能听懂我的意思。我为没有给它们浇水而致歉,并轻声安慰它们。幼时的我还成功地喂养过绿头鸭,母鸡,公鸡,金鱼,跟它们说话,我从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后来,我发现我一直有这种趋势,就是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是否被人听到,被理解,或是有回应。可能,我认为那不重要。你的猜测是对的,我有可能是在对一个理想的读者说话,也可能是在对自己说,也可能是在传递某些神秘的信息。我觉得在写作中,我是被动的。在我身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是,我基本上对任何时候写下的文字,都失去了记忆。
5茨木真也:当你投入写作时,你感觉你和你身处的现实时空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阿简:写作,是将现实关闭在自身以外。我觉得写作基本是一种自发性活动,你可能在有意无意为写作做准备。然后,你在一天的某个时间开始写作,写作通过你而发生,你只是通道。因此,写作是封闭的,私秘的,相对于开放的现实时空而言。
6茨木真也:你读到的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书叫什么名儿?它给了你哪些启发和激励?
阿简:应该是《简·爱》。只能是这本书。那时还没有电视,我常听收音机,那时的收音机常常播放一种叫广播剧的东西。我常听到我国几位深受爱戴的配音演员在《简·爱》中的表演,很迷人。等我能去书店或父亲单位的图书馆买书和借书时,我首先要看的就是这本书。《简·爱》让我一生受益。女主人公有一种非常特别的个性,我不知道,当年我是否因为有意模仿,而将其中的精华,吸收为己所有。不过,我可以说,在我成为现在的自己的过程中,我总会想起《简·爱》和它的作者,夏洛蒂·勃郎特。
7茨木真也:你“暗中”画画,“暗中”写诗和小说,同时也“暗中”在人世度过光阴,请问:你对这种“没有动静的人生状态”难道不惧怕吗?
阿简:我喜欢自然光,所以并不存在“暗中”画画、写诗、写小说的情况。我和你一样,在相同的时间里度着自己的人世光阴,你不能说因为没有见到我,就说我在“暗中”,相反,世界如此明亮,我相信我见到的阳光比你多地多。如果你非要将我的生活归为“没有动静的人生状态”,那么我要说,对于这种人生状态,我相当享受。
8茨木真也:你的诗《光影》之三十二如此写道:“我的命运/因为你而成为一种必然。”请问:你在这里提及的“你”,有具体的所指吗?若从形而上的角度来分析,你如何看待“我你之间的相遇”?
阿简:如果你仔细读过《光影》,会发现,诗歌中最早出现的是 “我们”,然后是“我”,然后是“你”,之后还有“他们”,“她”和“它”。在这首诗歌中,“我”和“你” 是从“我们”中分离出来的,也就是说,“我”和“你”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当你出现时,你代表了离我最近的一个个体,代表了一种分离或分裂,一种爱的可能与希望。读者会发现,在《光影》中,处处弥漫的是一种情感的流动,一种在不断被改变的经历中,情感流露于各个层面时的丰富色调。读者也会发现,“你”时而与“我”合而为一,成为“我们”,时而又成为我的对立面,时而又是我不懈的追求。“你”对我来说,还是一种永久的召唤,总让我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一种无法最终确认的遗憾。在《光影》中,“你”是一个有着丰富变化的名词,有时实在,有时虚幻,在诗歌结束时,“你”成为了我最终要到达的地方,也就是说,在那个地方,“你”和“我”最终都将消失,再次成为我们,成为整体,成为完整或圆满,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将只是道路和过程,与“你”相遇,也就是与自己最深切的真实相遇。
9茨木真也:喜欢德国哲学家马丁·布伯吗?他的哲学小册子《我与你》对你的为人作文有无影响?
阿简:我不知道这个人。我看不出认识他的必要,关于他的书,我也没有产生借来一读的冲动与欲望。
10茨木真也:你有养宠物的习惯吗?能否透露一下你和你的宠物的相处情况?
阿简:我一直都有养宠物的经历,只是最近三年,我开始养花了。一般来说,我和宠物都有很好的交流,我们懂得彼此的语言。我的猫有时会生我的气,我有时也会跟猫生气。这样看,我们的气量都不太大。但我们感情很深。
11茨木真也:你第一次出远门去的是什么地方?当时有多大?还记得当时的心境吗?
阿简: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参加美院的考试,当时16岁多一点,心情极为紧张。
12茨木真也:在生活中,你是一个流畅的人吗?请自我分析一下。
阿简:我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我厌恶束缚,或假借各种美好之名义来束缚你的东西。为了自由自在,我常独来独往。这种行为的弊病是,当一个“你”或“我”出现时,我常常会过分顾及或照顾别人的感受。这样,又会让我感到束缚,让我更倾心于独来独往。
13茨木真也:对正在写作中的作品,你是否会跟知己好友谈论?有无作品听取过知己好友的意见?
阿简:我只会跟我身边的一个人谈谈,不会跟第二个人说起。如果他赞成,我就会付诸行动。如果他说不,我会将这个“不”忘掉,然后付诸行动。
14茨木真也:你在诗中写道:“因为酒/我的眼睛忘记了睡眠。” 这显然写的是独酌的情景。你经常一个人喝酒吗?感觉如何?有句古话说:“一个人不喝酒。”你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吗?
阿简:我一直都有酗酒的倾向。这个倾向不严重,但在一段时间里,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喝酒,如若恰到好处,会感到快乐,非常轻盈的快乐,我在更加年轻的时候,会跟朋友欢笑,止不住地笑下去,一直笑。不过,我的酗酒怕是永不能实现了,07年,我得了口腔疾病,彻底不喝酒了,不能喝了。
15茨木真也:你在阅读的胃口上,有些什么好恶?
阿简:我的阅读很随意,我从未制定过阅读计划。我喜欢读一些侦探小说,一些有意思的文学作品,少量的诗,有时,连续几天,我拿着放大镜读画册。我读书一般从中间向两边看起,直到看完为止。一般过个几天,这本书的内容又完全被我忘记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像看一本新书一样,重新读过。
16茨木真也:我看过你的部分画作,感觉有一种盛大的寂静蕴涵在里面,不知我的感觉是否准确。请问你是一个好静的人吗?
阿简:是这样的,我的画里有强大的寂静。寂静中有故事在上演,如果你深入看,你会看见那是一瞬间的寂静,被我无限地延长了。生活中,我喜好安静,如果你偶然遇见我,请放低音量。
17茨木真也:你的诗啊、画啊、小说啊,是各行其是呢,还是别的什么情况,打个比方说一说。
阿简:诗在自然流淌。我曾问过我身边的作家老师,关于小说写作的问题,该老师说,写小说很简单,天下没有比写小说更简单的事,写就完了。我对这句话琢磨了半天,就动笔写了。我曾在学校里学习如何绘画,不过我但愿自己忘记这样的经历——我常在优秀的文学作品里学习如何画画,又在杰出的绘画中学习如何写作,对于我来说,无论是写作还是绘画,都是一种创作活动的不同表现,恰如一束光透过三棱镜,折射出了更多的色彩。
18茨木真也:北宋的朱熹,“出则有山水之兴,居复有卜筑之趣”,可见夫子也非死板之人,请问你在“出”和“居”上有些什么不同于他人的讲究?
阿简:我希望在“出”和“居”这两件事上能让时间慢下来。慢一点,再慢一点。我们没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梦想要去实现。没有伟大的事业等着我们去努力。没有所谓的更加美丽的风景,等着我们去欣赏。也没有形态各异的生活,等着我们去经历。我们心中了无牵挂,安静地走在我们自己的风景里,或者安静地住在我们自己的屋子里。仅此而已。
19茨木真也:你喜欢在什么场合与朋友约会?酒馆、茶馆、饭馆,抑或家中?说一说你的理由。
阿简:我理想的约会是这样的:定一个比较遥远的日期,所有与会人员因为知道自己要制作一道精美的菜肴,而在一些零碎的时间里,为这道菜悠闲又精心地设计,准备,寻找灵感。到了日子,大家如期而至。地点一定是在其中一人的家里,这样,大家不必担心听到服务员提醒说时间或结帐之类的言论。
20茨木真也:可否与热爱你的读者谈谈你的爱情?
阿简:我对爱情的结论是这样的:你无法追求爱情,如果你追求,你得到的永远是虚幻。你也无法得到爱情,最终是爱情得到了你。如果你在爱情中得到了很多,那意味着,你放弃了同等多的自己。
21茨木真也:你什么时候搬到圆明园的呢?对你而言,圆明园时期的生活和创作有些什么别致的意味?
阿简:圆明园是我现在生活和创作的预备期。你听谁说过我曾在圆明园?圆明园花园,我从未去过。
22茨木真也:为了“再次找到家门”,必须“不止一次穿过街道”,“回家”在你这里变成了一生的事情。你觉得“回家”的这一漫长历程,是你的有意为之,还是命运之手的安排?
阿简:如果我们一生都呆在家里,便不会有回家一说。只有离开后,我们才能找到自己的家门,回去。我们都是从一个固定的圆点开始旅行的,圆点,家,一直都在那里,我们中有人终将回到那里,我们中也有人终将永远地离开,再也无法回去。是的,我要达到的,“正是你所在的地方”。
23茨木真也:“在深夜启程/我所要到达的地方/正是你所在的地方”,看来你是一个喜欢夕发朝至的人啊。
阿简:事实是,你从未离开半步,无论是在深夜,还是清晨。谢谢你的访问!
2008年2月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