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的故事（三十四）

一九八零年，孩子的父亲终于随陕西机械学院水利系回迁西安。我们一家四口在东大街102号拥挤狭窄的小院里终于有了一间10平米的房子，至此，结婚十几年，我才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我的工作地仍然在郊区，只是比起从前要离家近一些，单程需要一个小时自行车的时间。我每天早出晚归，将儿子送到一个工厂的托儿所。女儿当年小学毕业，因为0.5分之差没有考上重点中学，被分配在离奶奶家最近的一所普通中学学习。

女儿是在一岁零一个月的时候开始跟着奶奶一起生活的。因为我是奶奶的命根子，女儿自然也就成了奶奶的心头肉。她老人家日夜辛劳，管女儿吃，管女儿穿，把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妞妞养成了一个小学大队长，12岁的女儿和奶奶至亲至爱。

尽管如此，有一点我心里很明确，奶奶不仅有我一个孙女，她老人家更是四个儿子、儿媳的妈妈，还是十几个孙子、孙女儿的奶奶。虽然当时奶奶身边只有两个儿子，可两个叔叔还有自己的孩子呀，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像一窝麻雀似的每天挤在50来平米左右的窝里叽叽喳喳。加上当时家家的生活捉襟见肘，入不敷出，艰难至极，亲人之间也缺少亲情交流，常常会为了芝麻粒儿大的小事情引起天翻地覆的争吵。每个星期天，我都会看到叔叔或者婶婶脸上那无法释放的抱怨。

我不想让女儿一直感受不良情绪，我更不想让她在那所质量很差的学校学习，我有了将女儿带回东大街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想法。

我极其婉转地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奶奶，说话中特别强调女儿要上中学了，孩子现在上学的学校质量太差，东大街有一所重点中学，我们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应该将孩子的学习放在第一位等等。说完这些话，我的心通通直跳，忐忑地不知坐着好还是站着好，因为我深知女儿当时对于奶奶来说意味着什么。

出乎我的意料，奶奶听完我的话十分镇静，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孩子是你的，我给你带孩子就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现在，她长大了，不再是你的负担了，你把她带走我也放心了。平常有她在我身边，晚上有人陪我说说话，她也能给我跑个腿儿，做点儿事，没有她在身边我也能行，你不要为我操心……”

只有在这时候，我才看到奶奶头上如雪的白发，才意识到奶奶已经76岁了，是一位迈过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我想起她给我说过的有关老人晚年生命的时间特点——“五年六月七日八时”——她已经是活天天的人啦！可我……尽管我为自己的自私流下了惭愧的泪水，但是为了女儿的成长我仍然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奶奶不忍看我痛苦的样子，她站起来说：“你不要难过了，小鸟翅膀硬了都是要往出飞的，她还没有长大呢，将来长大了说不定天南海北地走了，我连面也见不上了！现在咱离得也不远，孩子上完课想回来还可以回来的。”奶奶反过来劝起了我。

“走，咱今天出去转一转。”奶奶主动要求说。

就在那天，我和奶奶还有一双儿女在东关民生照相馆拍了我们一生中仅有的一张合影。然后吃了一顿羊肉泡。

奶奶虽然同意把女儿交给我带走，但是，她还有不尽的担心。她清楚女儿因为没有和我们一起真正生活过，所以很有可能不习惯与我们相处，尤其是她和她的爸爸之间过于陌生。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善待女儿，她说她很快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有女儿陪在我身边，她倒可以对我放心很多。

可怜的奶奶，东大街和东关只有一站的路程，她嘴上说离得不远，可心里的感觉却是十万八千里啊！我给奶奶保证，每个星期天都让女儿回东关陪她住一夜，并且郑重承诺悉心照料她的一切。

女儿搬回了我的家，四叔让他那个比我女儿小一岁的儿子晚上陪伴奶奶。

奶奶说得不错，女儿回家以后果然成了我的左膀右臂，立刻减轻了我的负担。每天，她都能在中午放学以后用蜂窝煤炉子给爸爸和弟弟做好午饭，并且每天帮助我打扫屋子，洗衣服。在孩子回来的起初一段时间，我还能坚持每个星期给奶奶的承诺，后来，孩子的学习忙，我的家务也做不过来，女儿回去看奶奶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奶奶每每见了孩子，总是教导她要学勤快些，要好好念书，长大了给妈妈争气。

三年半以后，奶奶怀着一颗平静的心安然离世，她将我又托付给了女儿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