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的故事(三十五)
(2009-03-09 13:4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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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儿奶奶三叔布包陈大夫东关杂谈 |
我和奶奶的故事(三十五)
1984年四月初的一个星期日,我因为请了工匠在学校打家具,所以前一天就将儿子送到了奶奶家。下午五点左右,我的一个弟弟来学校找我,他说奶奶病了,肚子痛,让我赶快回东关娘家。我放下手里的活儿,登上自行车赶忙往家走。
一进家门走到奶奶床前,我就看见她脸上的颜色特别难看,我简短地问了几句情况后,立刻决定送奶奶去医院。四婶找来了一辆三轮车,我和二婶以及上大学的弟弟三个人都将奶奶扶不到车子上,她老人家近180斤的体重让我们非常吃力。
终于将奶奶拉到了西安市第四人民医院。我找了一个在内科工作的学生家长给奶奶看病。他让奶奶躺在三轮车上做检查。陈大夫问了问奶奶具体疼痛的位置,然后用手在奶奶的腹部仔细按了一遍又一遍。检查完毕,他把我拉到了旁边对我说:“ 王老师,不用看了。老人家得的是肝癌,肿瘤已经有拳头那么大了,我给你开一些止痛的药回去给老人家服用,没有几天时间了……”
我的头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竟没有一句话可说,只是安排弟弟将奶奶用三轮车再拉回家。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三轮车回到了东关家里。
夜幕,笼罩了我的全部世界。
可能是服了止痛药,奶奶没有像下午那样不住地痛苦呻吟,她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小声说:“你晚上回去吧,孩子们明天要上学,你到学校去请几天假,我看我是得拖累你了!”我的心像刀绞一样,泪水不住地往下流。没办法,我必须把孩子和工作做一个安排。晚上十点以后我离开了奶奶回到学校自己的家里。
这是我最伤心痛苦的一个晚上。奶奶得了癌症,好是没有指望好了,她老人家还能活多久?没有了奶奶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苍天,一晚上都是哭一会儿,迷糊一会儿,稍微清醒了又接着哭,痛苦和惊惧疯狂地吞噬着我的全部身心。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了床,先到教室里去准备交代工作,然后等领导上班以后再请假,还不到早上八点我就回到了奶奶身边。
仅仅隔了一个晚上,奶奶完全变了形。她的脸色变成了蜡黄色,人也瘦了一大圈,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布满灰色的迷茫。我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叫着:“奶奶,奶奶——”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用微弱的声音说:“孩子们都上学去了?”
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突然,奶奶喉咙动了一下,身子向旁边一侧,“哇”地一声,一股像茶叶水似的东西从她口中喷出来,流在床上一大片。原来,从昨晚半夜开始,奶奶就不断地呕吐,起初还是清水,后来就变成了这种暗红色的东西。
我赶紧打电话给陈大夫,他告诉我说这是肝脏破裂了,他要我赶紧给奶奶准备后事。听了陈大夫的话,我几乎晕倒在地上,难道奶奶这么快就要离开我?她真地能像平日里预言的那样“今天得病明天死”,不想多拖累我一天?这不祥的感觉让我几乎窒息了,我从大门外走到院子中间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二叔将我背到了房子里,醒来以后,我只好把奶奶的病情如实告诉二叔和四叔,因为父亲和三叔还不在家,得赶快通知他们。
从和陈大夫通过电话以后,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痛得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知道坐在奶奶身边,一会儿给她喂一口水,一会儿给她理一理散乱的头发。上午的时候奶奶还有一些知觉,她断断续续地叮嘱我几件事情:
“我不行了,给你三爸打电话——”她没有提到父亲。
“把给我做好的棺材用油漆刷一下,咱们老家那儿的地水高,墓穴要用砖给箍一下——”这两件事情早在叔父们的计划之中。
“你不要哭,你都快40岁的人了,现在有儿有女陪着,孩子们都大了,我也放心了。八十岁的佬儿笑呵呵埋,我给你讲过的,你们都要高高兴兴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真是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她最后交待给我的事情是关于她的“遗产”。
“把我那件灰上衣拿来——”
我把衣服递给了她。奶奶摸摸索索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我帮她解开布包,只见布包里面包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本子,打开塑料本子,里面夹了五张面值十元的人民币。
“我还有这一点儿钱,留给你,你看着把它给大家分了——”
整个一个白天,我都守着奶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打湿了奶奶的前胸。
她老人家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三儿子。我告诉她已经给三叔打过电话了,他晚上十点以前回来。天黑以后,奶奶已经不会说话了,但她似乎还有一点儿知觉,一会儿睁一下眼睛,一会儿朝四周看一看。我知道,她是在等三叔。
我趴在奶奶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说:“奶奶,您再等一会儿,三叔马上就到了,就到了……”
一九八四年农历三月初三晚上十点十五分,奶奶最后一次睁眼看了看我,平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三叔是凌晨一点进的门,他一走到大门口,伸手就摸到了挂在门框上的冥纸,他知道自己错过了和母亲做最后告别的机会,禁不住悲从中来,大放哭声。
奶奶是星期日下午五点发的病,星期一晚上十点十五分去世的,总共拖了不到三十个小时。更让人感慨的是从发病时起她就没有进过一粒米,她的最后一顿饭是自己做的可口饭菜,是和我的儿子一起享用的。
我不知道奶奶是智者,能未卜先知——“今天得病明天死”,还是善者——老天不让她多受痛苦,不让她的儿女们辛劳侍奉。反正在奶奶的葬礼上,老家的亲戚邻居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这老太太真是前辈子修来的,修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