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的故事（五）

五十年代初，家乡还是相当贫穷落后的。记得我们敷水南城子北门巷里总共有二十来户人家，家家住的是用土坯盖的房子，吃的是地里打的粮食，除了巷子中间的井台是用石条砌成的以外，整个巷子的地面坑洼不平，各家饲养的牲畜满巷子自由行走，人走在巷子里，一不留神，脚上就会沾上狗屎鸡粪。

北门口有座山神庙，每天吃饭时间，巷子里的老少爷们们会端上一大老碗玉米粥或者小米粥蹲在庙前开老碗会，顺便传播一些村里的逸闻趣事。（我们村子很大，北门巷只占人口的十几分之一，逸闻趣事很多的）除了严冬和酷暑，那里的老碗会从不间断。

这一天，我回家吃饭路过山神庙，有一位本门的爷爷叫住了我：“来来来，巧言，爷问你个事情，听说你奶奶要送你上学了，有没有这回事儿？”

“上学？”我眼前一亮，“真的吗？五爷？”我反问他。

“看这娃，你奶奶都给人说了，你还装啥？五爷也不会抢你的书包！”

旁边一个叔叔插上了话：“这娃可不像咱巷子里那些娃，你看，她的眼睛有多大，这娃将来能唱花旦呢！”

“唱花旦还用上学吗？我看金窝妈是嫌她还没有累死，当初绒香死了，就该把娃找个好人家送人算了，谁知道，她把个病怏怏的女娃子还不丢手！”

“不丢手对着呢！”奶奶的干儿子说话了，“你看巧言现在长多高了，这娃灵醒着呢！她就是我干妈的指望。”

我看着那些一边吃饭，一边飞着唾沫说话的人很不理解，心想，我上学不上学管你们什么事情，用得着这么激动吗？不听他们的了，我要飞跑回家问一问奶奶，是不是真地要送我上学了。

奶奶在等我回来吃饭。

一张不到0.8平米的小桌子上摆了一个小竹篦子，里面放了三个玉米面馒头，旁边有两碗玉米粥，还有一小碟生拌红辣子，这就是我们祖孙俩的早饭。我找来家里的两张小板凳，它们是用枣木做成的，颜色红红的，凳面很光滑，，我经常喜欢坐它。

“奶奶，您是要送我去上学吗？”我刚咬了两口馒头就问奶奶。

奶奶看了我一眼，笑着问我：“你想不想上啊？”

“想，想上，”我一嘴的馒头渣子，说话的时候，渣子都喷到了奶奶身上。

奶奶拍了拍衣服，盯了我一眼，正色说：“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话，像不像个女孩子！”

我赶紧低下头使劲嚼嘴里的东西，又喝了几口稀饭，这才缠着奶奶：“你说么，到底是不是要送我去上学？”

“是，是想让你去上学，学得好学不好就看你了。“奶奶平静地说。”

我连饭都不想吃了，拍着手直喊：“好，我要上学了，我要上学了！”

我们院子里住着两家人。西屋住着三爷爷一家，东屋住着我和奶奶。前房、上房是相通的，中间四间厦房各家两间。所以，吃饭时两家分两张桌子共一个屋檐。

三奶奶一听说奶奶要送我上学立刻发表意见：她撇着嘴说：“女娃子上什么学，教她纺纺线，织织布，十五六岁就可以出嫁了，费那劲干什么！”

我一听三奶奶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说话怕

别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关你什么事情！”我自小嘴像刀子，一句也不饶人。七八岁个孩子说的是大人话。

奶奶一边用眼睛制止我，一边对三爷爷说“她三爷，我也想跟你商量，这巧言都七岁了，到底该不该上学呢？”

又瘦又小的三爷爷放下手里的碗，捋了一下山羊胡子，慢慢地说：“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女孩子没有必要上学。再说，她爸又不在家，你不怕把你累死吗？”

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心里想：“死老头子，你就不会说一句好话吗？”但是，我不敢骂他。

“奶奶听了三爷爷的话，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她没妈没爸，也知道我一个人不容易，可我不能让孩子跟我一样，连个名字都不会写，当个睁眼瞎子。再说，老三不是还在外地工作吗?总不能每来一封信就去找人家王先生念吧？”

“想让她学会念信写信，那是容易的？没有个初中文化程度是干不了的！”

三爷爷摇着手里的筷子，三奶奶斜着眼睛，我气哼哼的。

我一天都不高兴，吃晚饭的时候端了一碗面坐到锅头前面烧火的地方，那里看不见那两个让我心烦的人。

晚上，我和奶奶躺在土炕上，农历六月特别热，奶奶手里握着一把芭蕉叶扇子不停地扇，我被扇子的风噎得直喘气。我听见奶奶在我的耳边说：“娃呀，不管谁说什么我都要送你去上学，哪怕卖房子卖地也要供你。你要是能认得字，奶奶给你三爸写信就不用求人了！”说完，奶奶侧过身去睡了。我趴在奶奶背后把瘦瘦的小手搭在她的肩上对她说：“奶奶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

怀揣着奶奶的期盼，背上奶奶给我缝的粗布书包，我走进了华阴县敷南小学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