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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乡井中的灵魂
——《逆着时光的乡井》创作谈
●陈启文
原载《现代小说》2006年芒种卷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时常被来自记忆的最边缘地带的声音和事件支配着。这部小说中的那口石泉井,无疑也是边缘地带的一个事物。
当这部小说进入最后的修改阶段时,我突然听到了石泉落入井中的清脆响声,这一刻我猛然悟到,这口井并不完全属于自然、时间,它更多地属于心灵。它除了供石泉村人饮用,更接近于某种与信仰有关的东西,并由此而确立了乡村最基本的秩序与伦理。而我也意识到我要着力描写的,并非一口干涸的乡井带给人类的生存困境,小说由此而奇怪地改变了方向,开始陷入了灵魂内部的复杂纠缠。这种纠缠从“我父亲”率石泉村人打井时就开始了,他以那个时代特有的方式,打出了一口井,却让石泉村人付出了血泪乃至生命的代价。他死后,石泉村人却把他埋在井台边,像神一样地敬着。对于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人,你却无法在他身上求得一个正解,甚至连好与坏这些最基本的判断都模糊了,我们能够做的,或许只有追问,对一个时代的追问,对一个时代的人及其精神境遇的追问。
我深知,文学无法解决或解答现实生存中的具体问题,文学要解决的也正是现实生存中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使我对麦秋、彭书记、黑皮等人物的形象塑造没有落入一种简单的、表浅的、单一的结论里面,对于这些人物你同样无法作出二元性质的判定,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在两难的、冲突的、很难抉择的情境中展开,也无不充满了灵魂内部的复杂纠缠,包括第一人称“我”,从一个明确的目的出发,一旦出发就已非原来的“我”和原来的单一、明确的“目的”了,“我”身上已经附载了许多别的信息。
我深情地描绘了幺爸这一底层农人的形象,他是上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为了打井,他把身子废了,不是个男人了,这口井成了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也正因为这口井,使他残缺的一生具有了简明夺目的意义。这样就可以理解了,当乡井断流时他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深重的危机感,他守望的除了那口井,肯定还有许多别的东西。但他只能再一次成为命定的牺牲品,这甚至是中国农人的某种宿命,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尽管我刻意回避了用寓言的形式来讲述故事,但“乡井”仍然成了隐喻意义上的一个象征。石泉的断流,乡井的干涸,意味着一个资本时代的诱惑和压迫已经正在考验甚至开始瓦解乡土的基本伦理和血缘亲情,主宰这个社会进程的人,如麦秋、彭书记等,是没有耐心去关注或思考一些内在的、深刻的东西的,他们都迫切地想要达到某种目的或改变某种现状,这也是功利社会的本相。而这样的压迫与诱惑,也改变了第一人称“我”的初衷。这样的维妙改变就像那口干涸了数年的石泉井忽然又冒出了一股温泉,让人感到怪异,也让石泉村人在换了一种活法之后,居然又活出了另一种滋味儿。
彭沟子乡那个彭二癫子的命运,是这部小说中的一个插曲,这有利于我们在更宽阔的社会背景之下唤醒麻木的世人对底层众生的敬畏,我想不会有人把这个插曲简单地看成一件偶然间发生的事,它至少给了我们所处的时代一种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