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失去了机会
一个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一瞬之间,一念之差,是要失去无数次各种机会的。
你可以说“有贼心没贼胆”,“天桥的把士——光说不练”,只是个猥亵的悲剧式人物;也可以说性格就是命运,“优柔寡断,首鼠两端”,实在太为可惜;也可以说定力甚好,甚为稳重、传统,能掌握分寸和火候,不至于走火入魔、火中取栗,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但不管怎么说,我这些年来是遇到过许多次各种机会的,最后都没有抓住(包括不敢、不愿、不会、不能抓住,或抓住不了),始终是个平凡的普通人,过着平庸的生活。
譬如前两天,我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这些日子,我从京城回了南方几天。南方城镇的夜宵市场很红火,不管春夏秋冬、冷热晴雨。我住处不远的地方,就是这座南方都会的最大夜宵街。那天晚上,我约过去的几个学生来这里聚会、聊天、喝酒、吃夜宵。他们早已毕业,在这个城市里干着自己的一份不错的工作。那天晚上,我比他们先到,他们或是路远,或是还得加点班,或是另有应酬。因为好久没回来了,我先是慢悠悠地四处走走、看看,或买点小吃尝尝。后来就在其中最大、最著名的一家美食店靠近大街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了,好等着我的那帮“得意门生”们。
因为我来了有段时间了,夜宵街的营业便到了高峰期;特别是这家最大、最著名的店面,房内房外,各个桌子上基本上坐满了人。我发现,只有我这张桌子和我隔壁的那张桌子,仅坐了一个人。其他都是三五成群、男女成双地坐在一起。我隔壁的那张桌子上,坐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已经在开吃了,桌面上已经摆了好几盘各种吃的,并且还开了一瓶啤酒,她独个在自斟自饮。也许她也是在等人吧?女性的同事、朋友,或者男友什么的。我当时也没在意,也自己点了些小龙虾、花生、田螺等小吃,要了瓶啤酒,边吃喝边看着周围的行人和喧嚣的夜市边等人。
在等并电话催促那些小子的同时,我又给几个本市的其他老朋友打电话,看看他们能否赶来一起聚聚。毕竟我好久没有回来没见他们了,毕竟我这次回来的时间呆得不会太久,毕竟今天是周末大家应该出来放松放松。可是,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们都表示道歉,说很想我,很想见我,但就是没办法来,只能改时间了,云云。或正陪领导喝酒,已经醉得不行了;或还在出差的路上;或还在办公室赶任务,不知道今晚通宵能否完成;或已经多日未归家了,今天只好在家里陪陪老婆、孩子。一个都来不了,搞得我很郁闷。
同时,我会时不时不经意地看看隔壁桌的那个女子。她20来岁,估计刚毕业不几年,应该也是与我的学生差不多吧。长得还是可以的,五官端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穿着一套白色连衣裙,头上有漂亮的饰物。我在打电话催那帮小子快点赶来,与联系老友们能否过来一晤的同时,她也在认真地听着我说什么。毕竟我们的桌子就靠在一起,毕竟我们都是单独一个人。我们可以全神贯注地吃东西,也可以同时全神贯注地听旁边的人说些什么。她自始至终没有打电话,也没有接电话;可我打了好几个,也接了好几个。除了这些不同外,我发现就是我一直在说,她一直在听。相同的是,同时我俩都在不停地吃,不停地喝。我桌子上摆的没有她多(毕竟我刚才在其他店里已经吃了一些,而且我还得等那帮小子来),但也还有几个;可想而知她的更多了。另外我发现,我们也还都挺能喝,基本上我每喝完一瓶再加时,她也跟上了再加;或者,等她喝完了一瓶再加时,我也能跟上再加。不是约定,也不是有意,但我们的独自喝酒几乎能够同步。反正在那帮小子陆陆续续赶来之前,我们俩各自单独坐在这里边吃边喝大概有一个半小时,在此期间我们都喝了4瓶。
我在打电话、接电话时,肯定要说明自己的一些情况。不是有意或炫耀,但必须介绍自己。如我原来在这里的一所大学教书(因为等会学生们要来见我);我现在北京工作,这两天临时有事回来一趟;我正在做一些电视剧和电影,还做图书,收获也不少,等等。这些内容,在这个地方中等城市里,还算是有些吸引力的。再说,我还是个年轻人,也不是什么丑八怪。再说,看样子,我也挺能喝的,性格似乎也挺豪爽的。于是,我临桌的女子一直在认真地听着(当然还有前文提到的那些原因),而且越听越专心,后来便老是在看我,甚至有时还看着我很长时间。当然,与此同时,我们并没有停止喝酒和吃东西;也许那才是我们此时最主要的工作——特别是对于她。喝酒上,我说了,我们几乎是同步、同量的;吃东西上,也许她吃的更多、更快,因为我已经吃过一些了,因为我还要打、接电话,因为我还要等那些小子来了再吃。她桌子上的空盘子(已吃完)、满盘子(新点的),可是越来越多。她是不但能喝,而且能吃啊!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里,这样的女孩子可是很少见啊!另外,在这一个半小时里,我们都没有去上厕所。
刚来时,我见小子们老是迟迟不到,朋友们也一个个来不了,便很是有些郁闷、单调、烦躁。但在这样一个氛围下,觉得感觉很妙,于是也就能平静地坐得下来,喝得起来了。不是说一定要怎么怎么样,就这样,微妙而轻松、闲适、安详,甚至还有几分愉悦,很好。
于是,一个半小时过去了,那帮小子,或单独而来,或双双而来,或携友而来,陆陆续续前来报到。在此后的不到15分钟里(很奇怪,前面那么久,他们一个也不来,可要来就一下子都来了,约定了似的),全体到齐,当然还多了带来的几个(那些人我也基本上熟悉,或也是过去的学生,或已经见过面),满满地坐了一桌。聚会嘛,聊天嘛,喝酒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开心。可我的临桌,始终就是她一个人。
我当然开心了,他们都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朋友,他们感谢我、尊敬我,此时是以我为中心的。我为热闹的场面而开心,为他们是我的学生而更开心,为旁边还有个特殊的听众和观察者而更更开心。于是,我们继续边吃喝边聊。开始聊的是彼此的别后想念啦,各自最近工作、家庭、生活上的情况啦,其他同学的近况啦,社会上的一些见闻啦等等。在他们陆续赶来,与我的交谈过程中,我的临桌当然还在认真听,当然了解我更多了。说了一通之后,我悄悄介绍了我的临桌的情况;而这些小子也早已在关注她(不枉都是学文科的,都很敏锐、也很敏感),这时就更加关注她了——也就是说,在一段简单的、经常的开场白以后,我们此后的话题里,我的临桌已经成了重点,即便不是说光谈她,起码她已占了很大一个篇幅。比如说她这么能吃、能喝,实在令人惊讶,可身材倒还挺苗条的,很奇怪。比如说,她一个人来,又猛地喝酒、吃东西,是不是失恋了?可我觉得不像。看她表情,没有什么悲伤、失落之类的成分,很平静,很恬淡,很轻松。而且,要说光是失恋就能喝这么多、吃这么多,那也不可能。酒量、食量,似乎是一个人长期的本领,不可能靠一时的失恋之类事件而改变的。
在小子们带友携妻来后,我们这边边吃喝边谈,我的临桌在那边边吃喝边听,又坚持了大约一个小时。在此期间,她一个人又喝了两瓶;我在这边也是喝了两瓶。也就是说,我们都喝了6瓶,还是基本上同步的。她的脚下一堆的空酒瓶,桌上盘子、碟子、锅子、碗也是摆得满满的。我们实在是既惊讶又钦佩。这么多年轻帅哥,大家说,派一个过去搞掂她吧。尽管都已有老婆或女友,但另一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议的。但说归说,并没有一个真正出面的。
我的临桌似乎也不想再陪我们(能确切地说,是不想再陪我吗?)了。时间已经到了夜晚十点,她坐了太久,吃了太多、喝了太多了,她该走了。她结了帐(122元,天啊!夜宵街的东西很便宜,她也吃了这么多钱!),经过我的旁边,离开了。于是,我们对她又是一阵热议,如她的能吃喝,她结帐的数目,她的来路究竟怎样等。
可没想到,过了几分钟,一个说:看,她又来了!也许她是去那边上厕所吧,完后,她从那边过来,经过我们旁边的主街,又在街对面的一家美食店坐了下来,离得我们并不是太远,又在点吃的,要酒喝了。厉害!我们再一次热议她,再一次商量派人去搞掂她,但还是没人去。
此后,我们在这边聚着,她在那边吃喝着。她再坚持了一个小时左右,似乎在那边又喝了两瓶(8瓶了)!而我自她走后,最终只喝了一瓶(因为我主要是在和他们说话了)。也就是说,整个晚上,我是喝了7瓶(这也是我近年来的一个高记录了),而她至少喝了8瓶!
整个晚上,我的情况她已经了解了很多,而我对她一无所知;我一直在说,她一直在听;我在明处,她在暗处。这就让她更加神秘;一旦神秘,就非常有吸引力——哪怕不是一定要去了解。
十一点左右,她终于回去了。而我这边的小子们,大多数是在十一点半左右走的。只有其中与我平时交往最多的一个留下来,与我谈到了十二点以后才分手。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要不是自己结婚了,要不是自己很传统,要不是自己也有“有贼心没贼胆”、“首鼠两端”之类的毛病或者说致命弱点,为何不过去与她说几句,认识认识一下呢?为何不可以帮她把那122元付了帐呢?为何不邀她一起过我们桌上来坐坐呢?
而且,即使结婚了、很传统、“有贼心没贼胆”,做这些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又有什么呢?
于是我不免一阵怅然,一丝悔意,一番自怨。
我还想,明天晚上我还来,一个人来,看能不能再遇到她。要真是能遇到,那就真是有缘了。那我一定要这么做。哪怕没有什么什么、不是什么什么(那也不可能),认识一个朋友,那也是很好的啊!人生太枯燥、太平淡、太郁闷了,总得有些特殊、特别、快乐的小插曲啊!
可是,我真的还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