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的树叶轻轻歌唱

□ 吴幼坚

    离别母校广雅中学已经39年了，关于纯真年代的回忆，仍是同学聚会必不可少的内容。哪怕是去探望罹患重病的学友，三言两语又把大家带进往事之中。

    3月30日上午，我和原新三甲班的李北芒、陈冰沙、吴瑞平来到白云山下某住宅小区，要亲眼看看老同学出院后过得怎么样。他住得太远了，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路上找了半天。同学的太太也是广雅毕业，只是不同届。她下楼迎接我们，感慨地说，他的病惊动了那么多人，一批又一批上门慰问捐款……我们答，要知道再没有比中学同学更亲密的啦！

    我们一进客厅，老同学就迎上前来。天气已转暖，他在室内还戴着帽子，穿着外套，脸庞消瘦许多，一望便知身体很差。我走在先头，微笑着想和他握手（其实我不习惯和同学握手，平时聚会多是点头打招呼），没想到他主动伸出双臂，把我搂进怀里。接着，其他女同学也逐一与他热情拥抱。面对他，我们不知该说哪些安慰话，此刻的拥抱非同寻常，一切尽在不言中。

    落座后，北芒代表我们送上一笔慰问金，聊表心意。同学再三推辞，说你们来看望我比什么都强。我们齐声劝他收下，说同学们就是想助他一臂之力，盼他早日战胜病魔。瑞平还告诉他，黄梅儿、洪小缨等同学嘱代问候，她们会另找时间来看望。我提醒他留意那个装钱的信封，上面有我昨晚用几支改稿彩笔，稚拙地描出的画：“祝早日康复！”的字样，被衬以蓬勃绿叶和红、黄、紫三种花朵，显出旺盛的生机。他连声说，好，好！我特别指给他看，左上角填邮政编码的6个小空格，我用蓝笔填了“永远的新三甲”；右上角贴邮票的两个大空格，我用红笔填了“广雅”两字。他欣喜地说：“好！这两处填得很恰当！永远的新三甲！”他告诉我，从网上看完那篇《可爱的集体 可敬的老师》后，自己立即写了一大段评论，但不知怎么搞的，没发表成功反丢失了。他病成这样还坚持每天抽空看我的博客，由衷地称赞我感情真挚、文笔细腻，鼓励我继续多写。还说自己也算得上是感情丰富、心思细密的人，而且清晰地记得广雅生活的大量细节，本想退休后动笔写写……我们安慰道，等你精神好时多讲讲。老同学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说：“有件事恐怕鲜为人知……”接着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一天下午他因和人追逐，右手尾指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临时代理班主任的李振时老师不放心只在校医室治疗，背起他连走带跑赶到西华路尾车站。胡启乐受老师之托，陪他去市一医院缝了4针，天黑才回到学校。“我和胡启乐可要好了，彼此称兄道弟。”冰沙一听，马上用手机与胡启乐联系，让兄弟俩先聊上几句。我们在一旁看着他谈笑自若地通话，都觉得他的乐观豁达超出预想，备感欣慰。

         阿坚（2排右1）、冰沙（2排右3）、北芒（1排右2）和团员同志们

    同学太太拿来一叠病历、检验报告之类，她们三位比我在行，边看边问，他一一解答，几个人仿佛在进行医学研讨。他说自己和儿子从来就是知心朋友，但不到病重还不知儿子有这么好！为父亲上网遍查资料、寻医问药；请假从北京飞回广州，一出机场就直奔医院……说到这里他哽咽难言，我们忙把话题岔开。他充满感激地说，不论是初中还是高中同学，对他的病都很上心。远在美国的吴绍醒寄回几瓶特效药（太太插话说，我看过药店标价一千多元），还经常打电话询问病情（我插话说，他发来的幻灯片给人以精神享受，往后请他多发一些给你）；同样是医生的宁云霞，将长期护理家人的经验和盘托出，又设身处地帮他分析不同治疗方案的利弊……北芒这次也把自己服用的贵重药品带来，让他吃了增强身体免疫力。瑞平积累了一套对付胃病的办法，向他讲述要少量多餐、品种杂驳、营养全面的心得。冰沙干脆搬张椅子坐近他身边，抓起他的手摸摸是否发烧……看着、听着，我想起刚才他说从博客上见到我发表的老照片，“我们男生发育晚，普遍又矮又瘦，我那时像只丑小鸭，而你们都像大姐姐，已经是天鹅了。”这位同学可能真比我们小几个月，尽管他后来长到1米72，最重时有70公斤，但我们几十年来都把他看成弟弟。眼下的初中生男女交往异常亲密，早恋现象并不鲜见，而我们那个年代的初中生，真是单纯极了。冰沙读罢《可爱的集体 可敬的老师》，发表了也许有一定代表性的评论：“回忆是美好的，让我们重新走进天真求知，健康成长，幸福快乐的少年时代，不用沉迷在暮年之中。你用你的笔给我们留下宝贵的岁月痕迹，真挚的师生、同学之情谊。谢谢你！”

    坐车来的路上，我问过谁记得苏联歌曲《列宁山》的歌词，发现没人记得全。现在提起，老同学居然拿出一本《苏联流行歌曲》，是他在上世纪80年代初买的。同时，播放起俄语男声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原汁原味的歌声扣人心弦，大家不禁忆起各自的苏联朋友，说着曾收到的明信片、邮票和不可多得的相片甚至丝绸红领巾。而我们除了同样的回赠外，还会用半透明糖纸折叠成各种动物、人物，寄往遥不可即的苏联……我边听歌边抄《列宁山》的歌词，他们议论说，幼坚一定又在酝酿新作了。是的，我想趁思维还清晰，抢救记忆，留下脚印。然后，像电视剧集《浪漫的事》主题歌所唱，“老得哪儿也去不了，坐着摇椅慢慢聊。”哪怕最后脑袋里也只剩下一盆浆糊，但我毕竟极其认真投入地记录了历史。清醒时看它，自己不因虚度年华而懊悔；不能再看时，后代也可借它了解父辈是如何做人的。

    老同学每天生活很有规律，吃饭，睡觉，服药，做气功，看电视，还上网！他在国内外的亲友们，得知以后心情会好多了。我们告辞时他送出门外，不再是百感交集的拥抱，而改以中西合璧的形式：笑着用俄语说“再见”同时拱手揖别。瑞平仍在叮嘱他，一定要注意营养，红黄绿白黑样样都吃一点，切成丁丁……我说，等班长关鲁雄从长沙来广州时，或者胡启乐从增城出广州时，我会和他们一道再来看你。

    当天傍晚我真的就写起了探病见闻。想起吴绍醒曾提及患病同学的事，我查看了电邮，他说5月份会从美国回穗探望，又说已寄了钱、信和维生素，特别是维生素D，“因我在老鼠和体外细胞上都作过实验，维D对肿瘤有明显的抑制作用。和他电话交谈了几次，他以‘大将风度’面对人生严酷考验（现实），令我佩服不已。衷心希望他大步跨过这一关。”吴绍醒说的，也就是其他同学的心里话。文章快要煞尾时，我发现所抄歌词还须补正，马上拨通老同学的电话。先告诉他，大家一走出他家就议论起来，心里都宽慰不少，觉得他“心理素质很好”（长期在学校做管理工作的瑞平原话）。他笑起来：“这是我最想得到的评价！”随后他把我要问的歌词朗读一遍：“亲爱的朋友，我们都爱列宁山，让我们迎接黎明的曙光。……当我们登上列宁山的高峰，我们的胸怀多么舒畅。……远处的太阳闪耀着金光，嫩绿的树叶轻轻歌唱。……看高楼大厦排成行，它们装饰着我们伟大的城市，大学生成群涌到这山上。当我们想起年轻的时光，当年的歌声又在荡漾。……”

    在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时光，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片嫩绿的树叶。“行了。我记得最清楚又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当年的歌声又在荡漾……”我不敢就此话题说下去，已然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