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地瓜（发表于《天池小小说》2021年第15期）

两个地瓜

（发表于《天池小小说》2021年第15期）

高  军

队伍在大青山被冲散，王娟在一个小山洞里担惊受怕地对付了一夜。天气冷了，那个洞也太浅，各种奇怪声音时常响起，怪吓人的。刚开始，她还迷糊了一阵，但很快就被冻醒，然后，再也没能睡着。已经连着几顿饭都没吃上了，浑身上下一点劲也没有，轻飘飘的，但她清醒地知道，必须赶紧追上队伍，回归到大家庭中去。

沂蒙山区，山多，一座连着一座，高高低低，你遮我挡的。王娟走在山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碰见。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乡亲们都远远的躲起来了。尽管太阳已经升起，早晨的风还是很冷，直往骨头缝里钻，有一种很疼的感觉。王娟饥寒交迫，再加上和战友们离散，心里很是孤单。想到这么多战友牺牲了，心里非常难过。当她走到鼻子山口的时候，终于遇见了同在卫生队的战友齐芹。王娟高兴地拍一下手，却没能发出声音。本来还想跳一下的，因为浑身无力，一个趔趄，差一点倒在地上。齐芹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一把拉住王娟的胳膊，两个人差一点倒在地上。见到战友，两个人高兴坏了，这下可以结伴找部队了。

走了一段路，陆续看到一些逃难的乡亲。见路上有零散的马粪，她和齐芹赶紧叉向另一条路，因为这意味着日本鬼子骑兵经过这里。在另一条路上，偶尔会见到一两根稻草随意地躺在路边，那是自己的队伍留下的标志。看到这些标志物，她俩更有信心了，立刻浑身有了力气。

又走了一段路，见一个伤员拄着木棍正艰难地往前走着。一看是自己的战友，王娟走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说了几句话后，小战士就问她俩：“你们几天没吃饭了？”“三天。”小战士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四个地瓜，那个背包一下子就瘪下去了。小战士说：“今天早上一个老乡在鏊子窝里给我烧的，都给你俩吧。”

王娟感到心里热乎乎的，齐芹的眼睛也红了。王娟生气自己的喉咙不争气，一直吞咽着口水，像长出了一只手，马上要去抓地瓜。可她嘴上还是推辞道：“你伤得不轻，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小战士艰难地笑笑，拍了拍腰部的一颗手榴弹，说：“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去，敌人来了，我就和他们拼了。你们把地瓜都拿去吧，你们吃了比我有用。”

到了遮风之处，她俩赶紧为小战士检查伤口，见他伤势很重，心里立刻沉重起来。她们为小战士换了药后，仔细包扎起来。王娟说：“咱们结伴走吧，路上也好相互照应一下。”小战士很坚决地推辞说：“一起走目标太大，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好。”

王娟知他说的有道理，也有不想连累她俩的意思，心中再次涌起热乎乎的感觉。她强忍着泪水，把地瓜还回去两个，然后和齐芹一起，蹒跚着往前走去。

走出很长一段路，前头不见人，回头也看不到人，觉得相对比较安全了，她俩才拿出地瓜，狼吞虎咽王娟刚吃去一半，就看到齐芹已经将手里的地瓜全部消灭了，眼光正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半个地瓜。王娟比齐芹大两岁，觉得自己应该多照顾她一些，就把手中的半块地瓜往齐芹手里塞。齐芹这才意识到有些失态，赶紧往外推挡。王娟严肃地说：“赶紧吃了它，我不饿。”极度的饥饿感让人控制不住自己，齐芹心里虽然往外推让着，手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王娟的半个地瓜，送进自己嘴里去了。吃完了，齐芹立刻自责起来。

王娟已经三天没吃一点东西，半个地瓜吃下去根本不解决问题，走起路来脚下还是一绊一绊的，时常会摔一跤。齐芹的劲头大了一些，看到王娟要摔倒，赶紧上前扶住她。后来，两人相依相偎着往前走去。

磕磕绊绊地前行着，黄昏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见到了战友们，王娟的身体一软，从齐芹的身上滑下来，晕过去了。

齐芹大哭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我就不该吃那半个地瓜，呜呜……”

几天后，她俩的身体得到了恢复，忍不住说起那个伤员来。王娟说：“要不是他给了两个地瓜，说不定咱们就饿死在路上，回不了部队了。咱们好好打听着，看看他是哪个连队的，叫什么名字，咱们不能忘了他啊。”

齐芹说：“他这是救了咱们的命，等找到他以后，嫁给他都不过分。”王娟在一旁拍手，说：“好，我作证，到时候你就嫁给他，不许反悔哟！”齐芹急了，赶紧说道：“哎哟，就和你说个真心话哩……”

她们用心寻找了一辈子，也没有打听到那个伤员后来的情况。王娟活到九十多岁，去世前，她说了一句话，陪在面前的人都忍不住哭了：“那地瓜真好吃啊。你说说齐芹，怎么就真的等了一辈子呢，都怨我多说了一句话啊……”那时候，独身一生的齐芹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说完这句话，王娟也咽下最后一口气，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