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顽童新解旧诗词,析译菩萨蛮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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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顽童新解旧诗词(之五)
何新:解析《菩萨蛮》二首
[本文收入何新新著之《老顽童诗词新解》(即出版),若网络文贼剽窃必追究]
诗难确詁。许多古诗词,千古传诵,人人上口,似乎耳熟能详。但是若真正较真讲读求解,则其实知者了了,难得正解也。如李白、辛弃疾各有一首著名之《菩萨蛮》,几乎家喻户晓。然而观诸群书则殊多妄解,失真义久矣。近有相问,因兹为解析数语,聊记之如次。
一、李白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终南山景色·寒山一带伤心碧![]()
【解题】
此词旧题李白,数百年来咸皆以为乃游子思归之作,甚不足信。观于词义,其实此词之主人公是一妇女。这首词,是她在楼头眺望终南山景色,期盼夫君快快归来的思念之作。
【解析】
平林二字难解,平林,非俗解平坦的树林。平,可有二解,一曰形容词,平远,连绵也。林树平远连绵,可曰“平林”。二则解为动词,浸润、弥漫、找平,平整;平林漫漫,状傍晚雾气弥漫,浸润森林也。漠漠,即漫漫、茫茫之通语,形容烟气、雾气之大也。
寒山,乃终南山余脉古名。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可知寒山乃唐代长安附近名山,地在辋川蓝田一带,属于终南山脉也。
“一带”者,长山蜿蜒逶迤如一长带也。伤心碧,即可恨的碧绿。青绿之中间色曰碧,青碧,美色也。伤心,痛心,则悲伤、恼人、恨人烦燥之意。此乃移情之词也。颜色深蓝阻遮视线,所以可恼、可恨,令人心痛,伤心,令人厌烦。伤心碧,以今语喻之即绿得恨人、气人,讨厌、伤心也。终南山有青山碧水本为美景,在此处则皆转变为可诅咒、令人情伤之景物。何故?盖因为高山长林阻隔诗人之视线及所思念情人之归程也。
瞑色,即暮色,瞑、暮二字古语通用。
有人楼上愁,谁也?我也。我在楼上愁。此诗虚拟以第三人称抒自我之情。
玉阶空伫立,谁在伫立?还是那个楼头人,我也。宿鸟,投宿归巢之鸟。伫立,守候、等人也。我白天曾在玉(汉白玉)台阶上久久伫立,却只是白白守候。空,就是空空,白白也。一直等到暮色深沉,鸟儿们都急急投窝归宿了——潜台词是:而情郎呵,你却还未见归来。
何处是归程?是读为至。是,甲骨文本意为抵达。疑问句“何处是归程”,并非游子已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而是诗人在问路途中的夫君——归程你已走到何处?何处至归程,主谓倒装语句,即归程已至何处?这是美人思念情人而默默在心中发问也。
长亭更短亭句,也非答复,而是进一步捉摸不定的疑问——不知情人归程已到何处,也不知他与家门还相隔着多少座长亭与短亭啊?
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古代驿路设亭为站,十里设一长(大)亭,五里设一短(小)亭。问多少亭,就是在问还有多少里路才能到家。
【译文】
连绵林木被茫茫烟雾缠绕
山如长带碧绿令人伤心
暮色深沉已入高楼
有人正在楼中忧愁
白玉阶上白白伫立已经良久
鸟儿都知道投宿急急飞回归巢
夫君——归程已到何处?
离家还隔多少长亭、短亭?
二、辛词菩萨蛮·郁孤台
江西赣州郁孤台
辛弃疾词: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解题】
辛弃疾此词写作于江西造口。造口,江西万安古地名。造口乃靖康乱后,宋隆裕太后(宋哲宗废后孟氏,高宗时尊为隆裕(祐)太后)罹难逃亡之地。
北宋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入汴,掳徽钦二帝北去。兵荒马乱之际,隆祐以哲宗废后之身避居民家而得幸免。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隆裕太后和潘贵妃被金兵追迫,沿赣江而上,途经造口逃到虔城(后称赣州)。金兵一路南下,烧杀抢掠,此乃有宋一代不堪回首之痛史也。约50年后,辛弃疾路过造口,有感而赋此词。
【解析】
郁孤台:古台名,在今江西赣州市西南的贺兰山上。
按此台得名,旧说多以为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实际“郁孤”乃是“郁结”转语,而非合郁、孤二字成一新辞。盖结之古音与孤通(犹如句/勾之声通,今南方方言依然)。“郁孤”,成辞也,不可以单字拆解为释义。郁结,语意近似北方语的疙瘩、块垒之意。台称“郁孤”或“郁结”者,盖因其坐落之山上草木葱郁聚结如块垒耳。人心中愁肠盘结,亦曰郁结或块垒。《楚辞·远游》:“遭沉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王逸注:“思虑烦冤无告陈也。”
太史公曰:“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郁结亦同此意。
郁孤台与造口相距百里之遥,而辛弃疾在造口书壁作词,却以百里外的郁孤台为起兴,盖有取郁结、块垒一词之意义,写状胸中一股不平之气,寓意有所双关耳。
清江:旧说即赣江。其实郁孤台下之流水名章水,即章江也。章水乃赣江之上游,至赣州城下三江口方与贡水汇合而成赣江。章水清澈,故亦称清江。江西《万安县志》:“赣水入万安境,初落平广,奔激响溜
。”此一江激流,即所谓清江水也。
长安,原为西安旧名;借指帝都,此则喻指在金人占领下已近50年的北宋旧都汴梁。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二句,历来失解。
按愁余,旧通解皆曰即愁我,谓愁我也就是我愁,使我感到忧愁。”余“释为”予“,即我,实谬不确。无论”江晚正愁我“或”江晚正我愁“,皆讲不通。
余窃以为,“愁余”者,意在字音不在字义。余、除古字通假。”愁余“即”愁除“,此词乃不可拆解之连绵词。愁除者,通言即愁楚、踌躇,语转亦作踟蹰也。
愁楚者,忧苦。踌躇、踟蹰者,梭巡徘徊莫衷一是也。《九辩》:“蹇淹留而踌躇。”《义府》:踌躇通作仇余、游移、犹豫、犹疑、悠游,本义徘徊不进。反义为训,则又引申有得意逍遥,即四顾茫然即踌躇满志之态。
鹧鸪,异说即子规鸟,其暮春叫鸣曰”不如归去“。子规即杜鹃,与鹧鸪习性相近,皆为古诗词中常咏的相思鸟、爱情鸟。
又东汉崔豹《古今注》谓:”鹧鸪,出南方,鸣常自呼,常向日而飞,畏霜露,早晚稀出,有时夜飞,夜飞则以树叶覆其背上。“ 传说鹧鸪鸣声独特,鸣音特殊,近人声听起来象一句话:“行不得也哥哥”。
关于鹧鸪的鸣音传说,宋元之际已颇流行,多见于诗句。如南宋邓剡(1232-1303)有歌:”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音多。月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元梁栋《四禽言》诗:“行不得也哥哥,湖南湖北秋水多,九疑山前叫虞舜,奈此乾坤无路何,行不得也哥哥。”明丘濬《禽言》诗:“行不得也哥哥,十八滩头乱石多。东去入闽南入广,溪流湍驶岭嵯峨,行不得也哥哥。”皆以鹧鸪鸣声为兴词。
故辛此词最后一句乃歇后语也:所谓“山深闻鹧鸪”——压句就是:行不得也哥哥。
【译文】
郁孤台下清清江水
中间多少离难眼泪
遥望西北的故都
被座座高山阻住
但重重青山也挡不住
江水终竟向东流去
江畔夜晚我沉思踌躇
深山鹧鸪呼唤着
(——行不得也哥哥)
【余论】
此词语句若平淡无奇,实际暗喻一段悲凉往事。
昔人考订此词辛弃疾作于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年),时辛弃疾任江西提点驻节赣州途经造口所作。罗大经《鹤林玉露》谓:“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
[《宋史》高宗纪及后妃传载:建炎三年(1129)“十月,西路金兵自黄州(今湖北黄冈)渡江,直奔洪州追隆祐太后。……奉太后行次吉州,金人追急,太后乘舟夜行。”《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记:“质明,至太和县,又进至万安县,兵卫不满百人,……金人追至太和县,太后乃自万安县至皂(造)口,舍舟而陆,遂幸虔州(即赣州)。”
隆裕太后以贤惠留名。南渡之际有人请立皇太子(太后的儿子),隆祐拒之。《宋史·后妃传》记其言曰:“今强敌在外,我以妇人抱三岁小儿听政,将何以令天下?”又曰:“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独在。”属意于康王赵构,遂立之为高宗。]
此词词境起于眼前之造口,联想遥及于百余里外之郁孤台。”行人泪”三字,则概括当年国变乱离流亡之事,将满怀郁结之情,化为貌似寥寥平淡而苍凉悲沉之句。
【附录】 [宋]汪藻·《为隆裕太后布告天下手书》
汪藻是两宋之交有名的文臣,这篇骈文,是他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