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为还不是那么物质，那就一定是有些小资了，总归言之，我的衣柜里，常常是“汹涌澎湃”。所以，每到换季的时候，处理旧衣是我必做的一件事。

 好在我姊妹多，外甥女、侄女儿也多，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不想再穿的衣服、估计穿的机会不多的衣服，打包，拿回乡下，由母亲和姐姐们去处理。我的衣服，都不是很旧的。有些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买回来的，结果发现并不适合自己；有些是图便宜从地摊上买回来的，穿一两次就再也没有勇气穿了；有些是淘宝网上淘回来的，尺码大小不合适……好在孩子们并不在乎你给的是旧衣，但凡合体，就喜喜欢欢挑了去穿。

 若有一些样式普通的，母亲就会收起来，等她的小妹妹我的小姨来了，由她再去挑。小姨夫早年暴病身亡，小姨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成婚后，她再婚，又生下一个男孩子，目前还在上高中。庄稼人觉得日子就是日子，小姨成天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可是在我们看来，她的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所以，母亲总惦着她。

 如果还有一些没有人要的衣服呢，母亲绝不会扔了它。她会不厌其烦，把它们拆了，缝个小褥子小垫子什么的，用起来又舒服又方便。或者把布片给大姐，让大姐弥个布袋门帘之类的，花花绿绿，看起来也很有趣。那些衣服上的扣子，母亲会把它们用罐头瓶装了，指着什么时候能用——早些年姐姐们给孩子们做衣服，就从这罐头瓶里挑扣子，现在是不怎么有人用了。那些剩下来的布条子，母亲会把它们变成绑粮食口袋的口绳儿。总之，母亲一定要物尽其用才安心。

 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次回家，母亲拿出几盘粗粗的绳子来。这绳子居然是彩色的，而且手感柔软，像是工艺品一样。仔细一看，原来是毛线编织的。我们前些年穿的都是粗线的毛衣，现在都穿羊毛衫羊绒衫了，母亲就把我们不穿的毛衣都拆了，洗干净，用多少年都不用的纺车，把这些老毛线变成了大绳。母亲很公道地给我们姊妹几个每人一盘，而且做了“使用说明”：这绳子绑在自行车或者摩托车上，捆捆箱子什么的，带起来多方便。我正想说我不要——我是既不骑自行车又不骑摩托车的，可是，看到母亲那郑重的表情，那好不容易给你们办了一件实事的自豪的样子，赶紧说，这绳子好，能不能多给我一条？母亲笑了：每家就一条，不行！我心里暗暗叹息，母亲戴着老花镜，弓着腰背，把这些毛衣变成毛线，再把毛线变成大绳，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可是，她知道不知道，哥哥们在商店里买一条摩托车上用的弹性很好的绳子，根本就用不了多少钱。可是，这话能说吗？这就当是母亲给我们的一份礼物吧。因为它里面绵绵密密编织的，是一颗母亲的心。

 我也有穿旧衣服的经历。小时候，我是穿姐姐们穿小的衣服长大的，几乎没有过自己的新衣服。记得有一次走亲戚，母亲给我借了一件新衣服穿。亲戚们夸我的新衣服真好看，我实话实说：这是借别人的。弄得要强的母亲很尴尬。现在，我的衣服不算少，可是，还是喜欢穿孩子们穿小的衣服。星期天在家，我穿上儿子穿小的运动裤，穿上小侄女穿小的T恤衫，恍恍惚惚，宛如儿女在怀。一种岁月的味道透心而来，我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小姨、姐姐、外甥女侄女儿愿意穿我不穿的衣服，那不仅仅是因为惜物。

 我终记得上大学的一年暑假，我回到家，脱下被大雨淋湿的衣服，换上母亲的斜襟青布大衫，宽腿黑布裤子，换上姐姐的家织布驴脸鞋，抱了侄女去串门。邻居一看我的打扮，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闺女，都大学生了，还这么不讲究，穿成这样。我笑呵呵地，不吭气。因为，我穿的衣服上，有着亲人淡淡的体香，舒适、踏实、温馨，这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时装也给不了我的。

 古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在我看来，旧衣如亲。只有亲人，才是越老越亲，永远不忍离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