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搬家或者准备搬家，总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这不，今天收拾文件准备搬办公室的当儿，竟翻到了一篇六年前写的小文。尽管是旧作，读来仍亲切如昨。贴在下面，供诸位一笑。附带说明，文中那个小儿，如今已是满14岁的一米七几的半大小伙子了，正读初三。）

晚饭前，因为一件很小的事——这件事小到我现在不能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一定会惹人笑话——我和他顶起牛来。

我拉着他，要他去做我要求他做的那件事。他不肯，一次又一次挣开我的手。我不依不饶，一遍又一遍去拉他。拉不动，就用膀子抗，用头顶。他用膀子、背抵挡。我们在院子里僵持着，追逐着。他笑着：“你这是蚍蜉撼大树。”我笑着：“我就不信不能以弱胜强。”他笑着：“要胜我你得再锻炼十年。”我笑着：“今天就不能由了你。”

在客厅写作业的儿子听见了我们的吵闹，爬到窗户上往外一看，大喊起来：“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我们邻里之间本来就是鸡犬之声相闻，何况儿子这么大呼小叫的。突然间，院子里涌进许多人来：左邻、右舍、隔了好几家的闺密……

人们的劝架声同时响起：“算啦，算啦！”“不要这样，男人么，都是这样犟的！”“哎呀，两口子，低个头怕什么？”

众目睽睽，情势急转而下。（所以，至今我都认为百分之九十的家庭战争是劝出来的。）他的脸刹那间胀得通红，我的泪水也要夺眶而出。可怜天的，我们俩都不会骂人，长到三十多岁很少说过粗话，何况在人前对骂！于是，只能做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表情来。我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围城十年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种种委屈一时间都涌上心头。

忽然间，只听啪的一声，他摔碎了一只碗。我没有勇气也舍不得摔碎第二只碗，只好泪流满面冲进卧室。

用毛巾被蒙住头，大哭。两个人组成一个小家，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两双筷子几只碗，一个纸箱上搭块小黑板当饭桌，从那时开始，燕子衔泥垒窝一般，一点一点经营起这个安乐窝来。再苦再累，有冷战，有争执，但从来没有过这样人面前的大闹。他竟然敢摔碗！他哪里是摔碗，摔碎的分明是夫妻情意！

我想所有的女人在这个关头想到的大都一样：离家出走；回娘家；要不干脆住进办公室……

这时，好半天不见动静的儿子跑进来，推推我：“妈妈，签个字吧！”我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纸，泪眼朦胧中，只见儿子写得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协议书”！“协”字还是用拼音写的。仔细一看，儿子在纸的左上角画了两只正在对打的拳头，拳头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纸的中间画了一个大方框，方框里写了四句话：“不准打架！不准吵架！不准打架！不准吵架！”方框下面左边写着“妈妈签名”，右边写着“爸爸签名”，中间是儿子的名字。他在自己的名字下面认认真真签了“可以”两个字。看到这样一张协议书，我的心刚才就是像寒冰一样，这会儿也化成了40度以上的水了。可我还做作着“让你爸先签！”儿子说：“我已经签了，你也签了，这样我爸爸就得少数服从多数！”我的8岁的儿子，可怜了你的小小的乖巧的心！为了你，妈妈什么样的委屈不能忍受？

因了儿子的这张协议书，晚饭得以正常进行。吃饭的时候，儿子使劲地给我讲万荣笑话。儿子曾经在我的办公室里讲过这个笑话，但是我的五六个同事没有一个人笑，只有我一个人捧腹大笑。我觉得如果连我也不笑的话，儿子就太失败太没有面子了。这会儿，尽管眼里还有泪，我还是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