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完寒假,这是新学期的第一周,这是刚开学的第三天。崭新的课本刚刚翻开到第一课,新换的同桌刚刚开始亲密接触,新来的老师还没有摸清脾气……一切是那么新鲜,新鲜得像过年时大门上贴的对联,像元宵节大街上悬挂的灯笼儿,鲜亮、热火,透着微微的骄傲。
再有两个月,他就12周岁了,就要告别童年走向少年;再有四个月,他就要小学毕业了,上哪所初中,这是他最近和同学经常讨论的话题。这是初春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傍晚,吃过晚饭,上晚自习前,他和同学在教室里聊天,聊周杰伦,聊S·H·E,聊用自己的压岁钱买科幻故事还是校园小说……这时,他被同学叫出了教室外,他一看,他的表姑冰冰正站在教室门口向他微笑。
走,你妈让我接你回家,家里有事。姑姑一把搂住他,就要向外走去。给老师请个假吧?他上的是寄宿制小学,一周回家一趟,平时外出都要向老师请假。马上就回来,不要紧。姑姑不由分说,拉着他走出校门。家里能有什么事呢?他心中惴惴不安。他来上学才两三天,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呢?是爷爷生病了?还是……他的小脑瓜不敢再多想,赶紧紧跟着姑姑走出去。先不请假吧,不然老师不准假就坏了,大不了来了挨顿批评。
校门外,麻麻黑的暮色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骑坐在摩托车上,看着他们。他有点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他感到害怕的东西。这是姑姑的对象,他没有叫过他姑夫,也没有叫过他叔叔,但是他知道,这个人和他的姑姑没有结婚却一直住在一起,一起住在姑姑在县城里租来卖服装的小屋里。他知道亲戚们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姑姑的舅舅也就是他自己的爷爷就曾经为这事数落过姑姑。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家里不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呢,他和姑姑急急地坐上了摩托车。姑姑坐在后面,把他夹在中间。摩托车箭一般驶出了县城。
才才正月二十,风还是冷飕飕的,有点像小刀子在刮人的脸和手。出了县城,他发现,他们走的路线有问题,好像不是去他们村的方向。咱们去哪里?他侧着脸,问他身后的姑姑。他的个子和22岁的姑姑比起来,已经不低多少了。去了就知道。姑姑回答。天色暗得很快,车也跑得很快,他看不到姑姑的表情,也听不出姑姑的语气。
摩托车在十几里地外的涑水河边停下来。旷野,黑乎乎;北风,冷冰冰;河道里的工业废水,发出刺鼻的臭味儿;一大堆一大堆的棉柴,像一群一群的鬼魅。他有些懵懂,有些清醒,更多的是惊惧。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回家!可是,来不及说更多,那个他没有叫过姑夫的但确实是他姑姑对象的男人上来捂住了他的嘴。姑姑!这是他在心里叫的最后一声,这一声没有机会冲出嗓子眼儿就被掐断了。放开我!放开我……这是唯一的意识,唯一的念头!他在挣扎,甚至在用眼神求救。可是黑暗中,除了远处村庄中亮起的灰黄温暖的灯光,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气若游丝。我没有死,我还能回去!爷爷在等我!爸爸妈妈在等我!老师和同学在等我!我的新课本还在书桌上等我!我不能耽误上学,不然毕业考试就考不好了……他躺在硬邦邦的地上,不能动弹,喊不出声来,但是他知道,他没有死。一大抱的棉柴盖在了他身上。他的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干什么?怕我冷么?怕我冻死没有办法向家里要钱吗?他昏昏沉沉,但是他知道,他没有死。又一大抱的棉柴盖在了他身上。要把我藏起来吗?要藏我多久呢?冰冷冷的液体透过棉柴的缝隙滴到他身上。熊熊的火在他身上燃烧起来。怕我冷吗?要给我烤火吗?真暖和!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但是他知道,他没有死……
第二天,他的爸爸接到了他姑姑的敲诈电话,他的爸爸和他的学校向公安局报了案。三天后,人们在黑臭的凁水河中的淤泥中找到了他。
他被烧得焦炭一般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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