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高考和气候存在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关联。这些年全球性气候变暖，高考也成了一个社会性话题，空前受关注。而每年的高考，又往往引发年度第一轮高温橙色预警。你看看，你听听，这两天，到处说高考，人人说高考，电视网站广播自然也满是关于高考的信息和新闻。

    此种情形，让我不由得回想起我的中考和“高考”来。

                          我蹲在断墙根，把我的泪水

                      一串串地种植下去。

    小学到初中，我没有觉得自己很刻苦，可是成绩却一直遥遥领先。初二转到了三爸（三叔）工作的镇上初中，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小说，一头就扎了进去，看得昏天黑地。有一次考得很不好，被老师一顿热嘲冷讽，自尊心受到刺激，接下来的每次考试再也不敢掉出前三名。

    我的成绩之好，让老师和同学都认为我前途不可估量，可是我心里暗藏郁闷。从来没有那一个家人在我跟前说过我应该考什么学校，但是，我知道，我的想法和他们是有很大分歧的。父母的身体和年龄还有我们家的家境，都让他们觉得我的最大幸运，就是考上中师，毕业以后端铁饭碗。而我呢，心高志大，总觉得自己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材料，心里谋的是有一天“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没有人和我讨论过我的想法，家人只是在有意无意地让我听到他们的议论。就是他们这些看似骄傲的议论（他们认为我考上师范没有一点问题），一点点杀死了我的骄傲。我觉得自己注定要成为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先是毕业考试，我的成绩不错，我们县最好的高中通知我们几个可以免试入学。接下来是报志愿，三爸只说了五个字：“就报师范吧！”我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是全家人的意思。我没有说什么，我从小就没有违拗家人意愿的习惯，从小就不愿让亲人失望。我觉得大山一样的阴影从我的头顶直压下来，覆盖了我眼前和将来的一切。我来到学校后面的地里。麦黄杏黄的季节就要到来，田野里飘荡着将要成熟的香甜气息，庄稼袒露胸怀迎向灼灼的阳光。我全身发冷，眼前一片漆黑。我蹲在断墙根，把我的泪水一串串地种植下去。我知道，有些东西和着他们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在老师和同学不解的目光中，我一言不发地报完志愿，自暴自弃一般再也不愿意学功课了，每天偷偷看小说。中考前的一个月，我看完了三爸藏在柜子里的《金陵春梦》等全部小说。而且，除了一两个要好的女生，我不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交往。人家都认为我孤傲，却不了解我的自卑。每天我最后一个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再也不理会班主任的提醒和敲打。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这个女孩子真的是后劲不足了，不上高中真是明智。

    中考前放一天假。三爸对妈说，复习期间很辛苦，人家的孩子这些天都是冲鸡蛋，冲麦乳精喝，补身体补脑子，咱们家孩子你也该给吃好点。妈说，这学生考试就跟庄稼户收麦一样，到时候了拿上镰刀上地里干就是了。平时学好了，拿枝笔上考场考就是了，还用怕么？虽然这么说，那天，妈还是给我打了四个荷包蛋。坐在门墩上端着那碗荷包蛋，我又是心酸，又是委屈，又是觉得怪异，我觉得今生不知道是对得起还是对不起这碗荷包蛋了。

    考完试的事情我在另一篇文章中写过了。我没有打听过分数，也不关心通知什么时候能下来，像一个真正的农人一样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听乘凉的人们侃大山，要不就是一个人默默发呆。有几个考上高中的同学给我写来了信，还有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说过话的男生，但是，我一个也没有回。我觉得他们貌似羡慕其实都是可怜我（那时中专要比一般高中录取线高）。过了阴历的八月十五，下着阴冷的秋雨，我被爸和三爸兴高采烈地送进了师范。过了些日子，三爸来看我，我没有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流泪。三爸懂了我无言和泪水背后的心事，说：“人一辈子会怎样，并不光是看才学，还要看机遇。好好学习吧，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深造。”

    我切断了和初中同学的所有联系，把自己淹没在以吃饭、打架和谈恋爱为要事的中专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