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从上海浦东机场登机,准备飞回西安。因为连日的劳累,我一上飞机就睡着了。过了好半天,我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睁眼一看,原来是飞机还没有起飞,邻坐的男人正掏出手机准备接听。
这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或许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留着小平头,面色黎黑。他穿着白衬衣,在这个突然暴热起来的仲春,套着一身很刻板的黑西装。我看到他的手机很粗糙,但是屏保很艳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他的粗黑的双手,指甲很长,而且,脏兮兮的。
他开始接手机。我听到他说,飞机要晚点一个小时。我把头转向了窗外。我是25A,他是25B。我想现在机票确实便宜了好多,许多普通的老百姓也可以坐得起飞机了。
可是,接着,我听到他对手机那头的人说,我妈出事了,脑溢血。早上好好的,下楼来就昏过去,送到医院医生说很危险。我现在坐飞机回去,我妹妹坐的是火车,要到明天才能到家。
他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再听下去。我知道,这会儿,他一定心急如焚。
飞机起飞了。楼房、汽车越来越小,大片大片的楼群变得好象一个个摆放整齐的火柴盒,而一条条马楼像一条条棉线。渐渐地,我看到长江、江心岛、山峦都在变小,我看到大地变成了一座沙盘。再接着,我看不清地上的一切了,只能根据深或浅的颜色,判断那是高山还是平地。如果有一闪一闪的光影的跳动,我就知道那下面是湖泊或者河流。
飞在云层之上,你很难想象,那下面有怎样一个繁忙庞大的人类的社会。就像我们看海,只看到海的表面,看不到海的内心里有许多生命和组织。
可是我知道,我邻坐的男人,他想不到这些。他这会儿心里牵挂的,是他的不知道在哪朵云下面的正在医院里受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母亲。
我看到他掏出一个破旧的皮夹,翻来覆去数那薄薄的一叠钞票。他又抽出一张自动取款机上打印出来的凭据,死死地盯着看。我想,他的脑子里,或许还在计算,机票钱,医疗费,卡上的余额。
飞机快到的时候,我发现他总是趁我不注意,目光掠过我的头或肩,飞快地看一下窗外,又飞快地收回来。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没有坐过飞机。这人生的第一次,是因为母亲的病。也正因为母亲的病,他没有心情体验这第一次的飞的新奇。
我很后悔,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不然的话,我会找个借口,跟他调换座位,让他坐到靠窗户的位置上。
2007.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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