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给父亲的歌

杏 月

　　落霞满天时凝眸于你石雕般的脸庞，我惊诧于我的发现了——

　　爸爸，你老了，老了！

　　似乎还是昨日，站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搂住你的脖子，任你硬刷刷的黑发扎着我的下巴颏儿，随风抛洒出一串风铃般清脆的笑声。

　　这笑声穿越长长的时间隧道，凝成了两滴泪，沉沉地挂在我的眼睫上。

　　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夏夜里银河横过院子的上空，苦楝和梧桐在脚前投下巨大的阴影。我趴在你的膝上，时间莫非就从你手中轻轻摇着的蒲扇下悄悄流过？

　　——春去秋来，秋去春来，你在地里撒下种子，又把它们一一收割。那时日流成小河的汗水，莫不是就已在偷偷地褪洗着你眉发上的颜色？

　　——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奔波在乡野村头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将一盏油灯，挑尽在你那简陋的小店里。莫非这时，时间已从容地支取了它储存在你体内的年轻的财富？

　　只是知道你老了，而我大了。我的短发变成了长辫，身体像九月低垂在树梢的果实一样饱满鲜活。而你却像将冬的树木颓尽枝叶一样，孤独地立在萧瑟的迟暮之中。

一如既往地叫着我的乳名，往我的手中递上一瓶启开了的罐头……我依旧是那个受宠的孩子，你依旧是那个以付出获得幸福的父亲。

　　曾有过一个单纯的愿望：你扶我走过了久久长长的风雨路途，我只求有一日，能搀着你的手，在微风习习中伴你走过残阳如血的日暮时分。

　　跋涉了多少年才知道，你的目光从我出生之日起就已突兀成山，翻过一个山头，还有一个山头。在你眷眷之心铺成的路上，我只有前行，没有归途。

　　忘不了那一天你晕倒醒来后那令人心颤的目光。父亲，不要流泪。二十余年没有见过泪水冲破你眼睑的重围，这时节我如何承受得了？上天给你一生辛劳唯一的报酬，便是你引以为荣的女儿。她已不再需要你的搀扶——如果你因从此后双臂无力而落泪的话。

　　用手拭去你腮边的泪，那一刻我长大了，心头沉甸甸地装满了一个女儿的责任感。而你这时，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子，一如当年从黑夜里逃回家门的那个需要抚慰的我。

（原载《山西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