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有感而发(一) |
养物
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词来概括我要说的内容了。我所说的“养物”,指的是饲养动物和栽培花草。想想自己也不是多么没有情调的人,中文本科毕业,风花雪月的文章也写了不少,对月徘徊、见花落泪的事儿也做过一些,可就是培养不起养物的兴致来。记得小时候,家里是养过一些东西的。养猪是为了卖钱,养鸡是为了下蛋,养驴是为了拉车耕田。就是院里栽的那几棵桐树,也是为了给姐姐们打制嫁妆。后来,哥哥姐姐弃农经商,老爸老妈安享晚年,家里基本就什么也不养了,因为什么也不用养了。当然,这种“养”不是我要说的“养”。在这里,我感觉到由于认识上的狭隘导致了我表述上的困难。我历来认为,出于生计的“养”和出于兴趣的“养”是有本质区别的。可是,说到这里我发现,它们都是有目的的,有目的的和功利性的其实是一样的。说到底也就是,不论养甚,都是为了人本身。所以,这就很难区分两种“养”的俗雅了。猎人把狗看做他的朋友,有钱的先生太太把他的宠物当做他的一份家产,究竟谁的感情更深厚纯洁呢?恐怕真不好说。
有朋友好养物,什么贝贝狗莉莉猫的,前呼后拥,左环右抱,看上去特有生活气息和人情味,我也非常羡慕人家。可是,在我的“围城”里,我始终坚持什么也不养。原因很多,房子小得不够人住,钱少得不够人花,时间少得不够人用。除了养人,就是养文,别的我们一概不养。
搬家了,有了阳台,先生就在阳台上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花盆。但凡能搜集到的籽儿,他都往进撒。下班回来,不看老婆孩子,先奔阳台上看望那些小朋友。可是,两年了,我还是没看出他有什么“战果”来。花岂是那么好养的?花种花肥花泥,都有特别讲究。刮风下雨随时要搬进搬出,更别说逢两口子都出差或回老家休假。噢,对了,成绩是有一些的,每年,都有一苗葫芦伶仃地开出几朵小花来。到了秋天,锈迹斑斑的阳台护栏上,吊着两三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葫芦,看得我的心酸酸涩涩的,仿佛看到自己背离乡土的灵魂,在城市的角落里蔫不拉唧地活着。花如此难养,我借机敲打先生,美的事物都是需要人敬而远之的,十个男人九个花,剩你一个算你伟大。
儿子会满地里跑了,就常常弄回一些有生命的东西来折磨他的母亲。先是楼下生物老师给了一盆小鱼虾,刚来时倒是蛮可爱,一个个在洗脸盆里窜过来窜过去,像一些活跃而浮躁的灵魂。不知道是欢跳还是挣扎,有一些还跃出了盆沿,在地上打挺儿,逗得儿子咯咯大笑。儿子也很富有爱心,只要是他喜欢吃的,统统掰碎了往进扔。不出两天,一盆小鱼虾全漂在了水面上。没有办法,只有忍痛倒掉。爱之过甚或爱而不当,实实是一种戕害。
最可怜的是那只小螃蟹。朋友从很远的山上的溪水中捉回,养了二十多天,活得还挺欢实。见儿子喜爱,就放在一个透明的饼干盒里,送了过来。刚开始儿子挺尽心,一天给它换几次水,我们也就不大照护。后来发现,儿子好几天也不给它换水了,先生就赶紧把这个任务承揽了过来。儿子的朋友来了,四五个小脑瓜儿凑在那个小盒子周围,每人手上一支小棍儿,你捅一下,他捅一下。小家伙就从这边爬到那边,又从那边爬到这边,疲于奔命。儿子和朋友们就哈哈大笑。一番玩弄之后,开始奉献爱心,你撒一些方便面调料,他倒一些面包渣。一会儿,小家伙的周围就一片混沌了,浑身上下也五颜六色的,像个演杂技的小丑。过了些日子,小家伙变得干枯而呆板,常常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任你怎么拨弄也无济于事,以至于很难把它和那几块石头分开。孩子们也不再对它感兴趣,它慢慢被遗忘了。有一段时间,我晚上总是失眠。睡到半夜,常会听到哧啦哧啦的响声。怀疑是老鼠,可又找不见。后来,发现是小家伙在爬饼干盒。爬上一截,掉下来,再爬,再掉,如此反复不已。我知道,这是小家伙在为自由做艰苦卓绝的努力。也许,它在怀念那清澈见底的溪流;也许,它在怀念那霸道而友好的伙伴;也许,它只是要摆脱那些无常袭来的纷扰,摆脱污浊的水和食物。那哧啦哧啦的响声,响得我心惊肉跳。小家伙不会呐喊,不会痛哭,甚至没有表情——没有人知道它的喜怒哀乐。可是,它毕竟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一切本能。如果是人,在这样屈辱孤独而憋闷的环境中,早该发疯或者自绝。可是小家伙,有谁知道它的精神状态呢?我想,在一些自然灾害、灾难面前,上帝往往是一只巨手,随时会拨弄我们的躯体,予取欢乐和悲苦,而我们只能束手就擒毫无办法躲避。为所欲为的人啊,只不过是大自然轮回链中的一环。
后来在我们回乡下休了一次假之后,小螃蟹莫名地失踪了。在家里,再也找不到那个透明的饼干盒,再也听不到那哧啦哧啦的响声。儿子也不再把它提起。一个小生命在我们家存在了一段时间以后去了,谁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伤心,而我至今仍在深切地自责。
生活中有许多生命需要我们善待。如果我们不能全力去爱,不能精心去呵护,那么,请不要让它们走进我们的生活。或者说,请不要随便走进它们的生活。这,就是我对于养物的看法。
(原载《太原日报·周末》 1999年9月3日“休闲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