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渡夕照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你便来到这古渡口，小坐片刻，洗濯去一天的尘土与疲劳。

斜晖脉脉，把丛丛芦苇拉成细长细长的影子，随它在如火似血的河面上晃来晃去。而你那夕阳中的剪影，也随之模糊、破碎……

你缓缓地凝视四周。斯生斯长的你呀，总看不够这里的一山一水，一沟一壑，一草一木。就连那横空而过直贯秦晋的大铁桥，在你的眼里也是魅力无穷的。

而今，你终于有了一种历尽沧桑的衰老感。以水为镜，你发现自己的脸庞就如那对面的山峁，沟壑纵横；而那双鬓，竟如那冬日的芦苇，尽染斑白。

老了。你慨叹，沉重的叹息在河面上溅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怎能不老呢？你学生的孩子，也有大学毕业的了。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山回路转，而你却像大禹渡口的千年古槐，在这个山村小学里扎下了根，风吹霜打，毫不转移。而你的学生呢？但凡能考上个中专大学的，也都扑棱棱拍拍翅膀飞走了，到外面去筑巢搭窝，把这生他养他的山窝窝抛在了脑后。

师恩如山。有人寄来了贺卡：“老师，你就如那渡口的艄公，以黑板为船，以粉笔作桨，把我们送到了那文明与繁华的彼岸，而你，却苦守一叶孤舟，受尽风浪颠簸之苦……”

艄公？你沉吟着，淡淡一笑。你需要的并不是这些赞誉之词。你把那精致的贺卡叠成一只小船，让它顺水而去，你的思绪也悠悠地漂到了远方……

曾经，面对黄河给人们带来的灾难，你发誓要做一辈子艄公，把人们从大自然的手中解放出来，把他们送到那没有贫苦和灾难的幸福彼岸，学有所获，再来造福后代。

而今，鬓发苍苍，夙愿未偿，手中的这柄桨却无人来接！你不得不感到痛心。“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你想着自己推迟退休三年了，却依旧没人接这个小学校，晚景凄清，竟比不得这夕阳归去！

时光在遐思默想中悄然而过，不知什么时候，你发现你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只纸叠的小船。你惊奇地转过头，原来是他——几年前考上师范学校的狗娃。

“老师，让它去追你那只船吧！”狗娃热切地望着你，你又一次落泪了。你想起——那年种麦时节，狗娃辍学了。你追到他家，不顾狗娃爸的唠叨，把他拉回了学校，从此替他交学费，一直到他考上师范学校。

“狗娃，你——”你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我，我回来教学。”狗娃探询地望着你，“你不高兴吗？我们的山娃子再也不能当文盲了，我一直记着你这句话。”

“我高兴！高兴！”你一迭声说。激动的声音惊飞了宿鸟，惊散了缠绕着冉冉明月的几缕云彩，月亮笑了。

晚露清凉，夜河低吟。你牵着狗娃，狗娃搀着你，向山坡上亮着灯的学校走去。那儿，将亮起又一盏明灯。

（原载《山西师大》 1990年9月30日“七彩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