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一次怀孕时，是35岁。

她的丈夫，我的父亲，那时已经47岁。

他是一名60年代的大学生，学的应该是物理。他很大年龄才娶妻，三十多岁才生孩子。

他戴着那个年代的人才戴的圆框眼镜。书生气，俊秀的男子。

他一生不得志，沉郁的气质在他身上如此鲜明。

 

那时，我是一名懵懂的忧伤的安静的女童。

很早就学会看书，父亲无条件地满足我读书的欲望。他给我的书都是厚的，一本书就占据了我书包的所有空隙。

现在兄弟姐妹谈起父亲，就说，父亲是我们一生中的正面教材，正直，善良，真诚，热爱兄弟，照顾他能照顾到的所有人：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叔叔留下的遗孀，他的乡人，他的朋友……唯独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的一生，只有悲患，没有意气风流。

 

看见自己的母亲，肚子慢慢地隆起，孕育着与自己同血脉的亲人，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总之，你也没办法说任何话，一日一日地，你得看着她的肚子大起来——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甚至没有觉察她的害喜，也没觉察父亲对她有多少照顾或优待。

她照常干活，照顾我们，但那时依稀记得，她好像很瘦，手脚修长。

 

慢慢地，几个月过去，她的肚子就大了，真地很大了，大到顶在胸口上。

她肚子里的我的弟弟，让她那迷人的小腰变成了一个装小孩子的大水桶。

那时，她就用手扶着腰走路，但好像还是轻快的，走路，干活。

有时还哼着她喜欢的戏曲。

 

我也不能说什么，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这样，我看见她怀孕的样子，后来就想起她怀我的样子。

据说她生我是难产。后来也还是难产，但她还是把我们生了下来。

我看见一张照片，我最早的照片，她把我捧在手心里，年青的脸很安然幸福，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告诉我们说，她年青时的照片是被放大了挂在照相馆里。这种殊遇通常有两种情形，一是她长得好看，二是她很可爱。

 

是的，她是一个性情可爱的女人。

引用旁人的话就是这么可爱美好的女子怎么嫁给一个闷疙瘩？

这个现实甚至于引起很多人的嫉恨来了。

但前年，她觉得自己很老了，就告诉了我们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她为什么要嫁给父亲，是父亲的书卷气让她着了迷。

至于，她之前在一个小剧团里，是一名扮演花旦的女孩子。

“因为我虽然有好的歌喉，但是，我的五官还是不够精致，所以我当不了正旦……唉……”她微微地叹息一声。也就给自己的人生做了一次总结。

 

她一生都热爱戏曲。但她在戏场上却不能扮演她喜爱的红娘或者《搜书院》里那位书生喜欢的紫英……她只好在现实里找一位书生……但上世纪的那年代，现实里的书生却有郁郁不得志的生存状况。在四角的院落里生孩子，做家事，接纳有限的阳光，轻轻地清唱起诸如此类的唱词：落花满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香 愿丧生回谢爹娘 
偷偷看 偷偷望 带泪带泪暗悲伤 
我半带惊惶 怕驸马惜鸾凤配 
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 ……

 

我那时候还小，爱上绘画。每天都在画，把红楼里的人物描在大纸上，贴在墙上。整天安静沉默，异常叛逆。喜欢的女子是惜春。

 

她有时候会来找我叹息几声，大意是，怎么办呢，我真忧虑啊，想得我啊，头都爆了……都是孩子的事，或者她遇到的一些情愫……没人可以帮她，我甚至听着，连一句话都没说。她只好走开了。

她从来没有骂过我们一句，一味护短，那个孩子被父亲打了，她都伤心流泪，叹息。我曾经听到她声音很低地，在角落里，求父亲不要再打孩子。

她57岁患了肺癌，但好像都是平静的，没有报怨一句什么。

 

童年的记忆多么晦暗啊，但她的明媚的笑容一直都在，问题是我自己一直没有理解她的好。一直到我突然间长大，她突然间老去。

 

今天是她62岁生日。我们为她庆寿。厨师做好菜，请我试菜，她很紧张地望着我，我说，好吃，她就高兴地从背后抱着我，抚我的头发，很开心。一起坐着谈话，她不经意间拿起我的手，仔细地看一下，又轻轻放下，别的人都看不出，她对我的怜惜，一如从前。

 

她有一罐蜂蜜，她认为是好的，她冲了一杯蜂蜜水给我，我看到蜂蜜已经占了杯子一半……我看只要我愿意，她会把那罐蜂蜜倒进我的肚子里去吧。

 

今天有一道汤很好，我已经喝了两碗，最后，她还是再装一碗，要我喝，喝得撑不下，她坚持我喝两口，然后再把那碗汤倒给别的孩子喝……

 

她35岁怀孕生下的孩子，还在异国他乡，她能做到的，就是望着飞机飞走的方向沉思。

 

如果没有妈妈，我会大哭，这世上，会变得，漠漠死灰地……我求您，主，让她安好！

 

（今天的菜，都是好吃的私房菜，等我出街疯狂一把回来再发。呵呵）

 

数年间，妈妈喝过无数中药，但是，食疗更是重要的，我也是草药店的常客。

妈妈生日，我们的大汤是，地胆头炖老鸭。

地胆头是一种中草药。功效是清热解毒。

新鲜的是这样的：

 

 

干制品如此：（呵呵，在汤里捞出来的了）

 

 

煮好后，把上面的油撇干净，里面的汤色醇厚，绵甘，所有人都说，这是有生以来喝过的最回味无穷的大汤。里面用料是丰富的，连那只炖汤的鸭子都是很老的了。

 

祝福天下所有的妈妈身体健康，诚心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