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讶异，是我。你看到的，是我。

你已看不见我晶亮的复眼，它们已与水中的花一起默然。

是你从遥远的雪山下带回来的花，忧郁的花。你说这花，确带着忧郁的气质。

她曾心田饱满，有甘甜苦涩清香。对了，你昨夜走了，忘了关窗，忘了给水杯盖上盖子，她们就这样在小小的水杯中安静停驻，再度心田饱满……像盛开的花，在故乡的梦中，在昨夜深泉般凛冽的秋寒里再度盛放……

 

我甚至听到千古的刘彻在高唱：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是的，兰有秀兮菊有芳，但秋天是属于大雁的季节……
其实还没有冬天那般冻。窗外，有树影婆娑，但有叶子安静地飘零了，月，亦开始圆满。

 

水杯里饱满的花，我看见她在旋转，它在轻唤我，来，来，她说。我看见它的周围是水雾，无梦无醒般的睡意向我斑斓的但疲倦的身体袭来……她那么安静地，做着它思乡的梦。但她是安详的，从容的，悲欢离合，大悲大喜后，她已经波澜不惊。

 

是，是我。

我是蝴蝶。

万年后小花的轻唤，

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

花香，饱满，含情，婷婷袅袅……于是我扑翅而来，飞越开着的窗户，来到她身边，我毫不犹豫的融进那片安静的水雾里……

那瞬间，我消融了我的生命意识，我回到了我真正的故乡，也许是一座大山，虽然，也许，我飞不过真正的沧海。

但，这浅浅的杯子里，有了她，我仿佛飞越了一万年，无限深远的时间跨度。无梦无醒的实与虚并存。生与死同在。瞬间与永恒不过就那片云雾。

是。少时候你有全套捕蝶工具，沙网、纸包、塑料盒、展翅板、大头针，甚至，还有药针……颇专业的装备。在你小时候的笔记里，得意地写着：

晨曦的朝露是为我凝聚的

河边的那些小草儿

已为我铺开了酩酊芬芳的睡床

而在我伸得长长的

纱网外  繁花似锦

金凤碟在翩翩起舞

              ——一个小女孩的绘子手岁月

新鲜的蝴蝶，注射混合着防腐的药物的针水，左手捏住它的胸部，选择合适昆虫针，从犹自柔软的的胸部垂直插入。用镊子撑开蝶翅，玻片压右翅，用镊子将左翅拉水平，取纸条压住，大头针固定，重复动作对右翅。拨正触角，摆正身体。风干或者烘干，放到标本盒里，标注采集标签。这是我，当时还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冷静地杀死很多蝴蝶。翻飞的沙网外尽是各式蝴碟，要用最直接的姿态将“她们”捕获，制成“它们”。

课室在二楼，看外面窗户开得灿烂的花树也正相宜。白玉兰香气纯美浓郁。看得人心花怒放。树木正郁郁葱葱，凤凰木花也在盛开。凤凰木满布绿色小叶的枝桠向课室窗户，向阳台延伸。满枝花团锦簇，烈火般红。蝴蝶般精致的花束，东一团，西一簇的，布满了树冠。

一群穿着白衬衫，蓝裙子或者蓝裤子校服的十三岁少年排着队去欣赏“自己制作的”蝴蝶标本。安静之后是一阵压抑着的兴奋的评论声。

你在说什么？

“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生命的尊贵，不是么？因此可以原谅自己。”

不过，没人怪你。但，你一定要记住一些事，跟生命有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