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们在河西走廊一带拍摄丝绸之路上曾经发生的故事。其中有些历史再现的镜头，需要制作一批服装。通过朋友的朋友，我在兰州找到一位当地电影厂姓刘的女服装师。据介绍，她还能化妆，要价也不高。那天下午她来到我住的酒店。我给她看我从德国带去的历史人物当年的照片，再听她跟我谈设想，谈服装造型。我听下来的感觉是，刘老师把当年在丝绸之路上的西方考古学家当成了西北的老农在造型。我忍了又忍，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请她吃晚饭。她带我去了附近一个不大不小的饭店，很干净。我们的座位临街，有很大的窗子。菜上了没一会儿，有两个中年妇女趴在窗口，仔细地看着我们吃饭。

       我顿时觉得很不自在。人家吃饭，有这么盯着看的吗？刘老师朝那两个女人挥挥手，示意她们离开。她们走开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回到窗口，盯着我们看。我被她们看得心烦，草草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买完单以后，刘老师提出要打包。我这个人一向赞成打包。但这位刘老师打包的方式让我有点吃不消。她不但把所有的剩菜都让打了包，还把饭，甚至汤都打了包，最后还问人家要一次性的筷子。

      我做出很有耐心的样子站在一边等她。心里想好，回到酒店就给朋友打电话，让他给我重新物色一个服装师，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作出了这个决定，我就表现得格外有耐心有热情，还很互动地帮她把餐巾纸也一块儿要了。

      我们提着几个塑料袋走出饭店。看我们吃饭的女人还趴在窗口朝里面张望。刘老师把她们叫到黑地里，把饭菜一起给了她们。她们接过塑料袋，对我们谢了又谢。

      等她们离开以后，刘老师说，这些人是饿了。

      我一时间很震惊。我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她们穿得很整齐，根本不像要饭的。

      刘老师说，她们是下岗的，上有老下有小，不好意思明明白白地要饭。停了停，她说，你在国外住久了，你可能想不到现在的西北还有人饿肚子。

       我无地自容。在刘老师的眼里，原来我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不蕴世道艰辛的，冷漠浅薄的女人。可是，如果我不是，为什么我就没有读出那目光里的饥饿呢？

       刘老师无声地陪我站了一会儿，说，那么，我回去了。

       我叫住她，把资料照片，演员的衣服尺寸和一叠钱塞到她手里。我说，我一个半月以后带着摄制组再回来这里，具体的时间地点，自会有人通知她。我想，到那时候，不管她把那些十九世纪的西方考古家穿成什么样，我都认了。

       刘老师安静地说，拿了你那么多钱，我给你打个收条吧。

       我说，不用。

       我已经明白，站在我面前的，是生活中最优秀的女性之一。她默默无名，但她为女性这个词作了最好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