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ISKOPRESS 出版社计划给我出一本德文版短篇小说选，从“白色的贝壳”和“蓝五角星”两本书里挑10个短篇。因为我懂德文，所以我从来就反对把我的小说译成德文。我觉得我的语言很随意，给严谨的德文一推敲，就会露出马脚来。这次给朋友三催四催，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

    翻译的过程是这样的，我把小说挑选出来，先初步翻译成德文。然后再由说母语的人去推敲润色。因为知道后面有人把关，我当然就把德文译得偷工减料。周末的时候出版社的两个主任编辑到我们海边的家里，加上家属一共三个人，开始顺我的翻译稿。

    我本来以为大家读一遍顺一顺就好了。当然不，这样就低估了德国人。这三个人坐在那里一句一句地推敲讨论，确定以后，再让我看看是不是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他们说，好不容易碰上一个通德文的作家，要把中文的真正涵义翻译出来，还要译出我的风格来。

    我哪里有耐心跟着他们磨蹭？一会儿给他们烧茶，一会儿给他们倒水，一会儿去接电话，趁着这些机会，顺便拐到我书房里溜到网上去看看，然后东边西边聊聊天。

    当着旁人的面家属不好意思批评我。我离开的时间一长，他就找个由头把我叫过去，问我某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小说都是十几年以前写的，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在某一篇小说里，他们居然问我，这些小孩搭了顺车去看白塔，回去的时候是乘车还是走路。如果走路的话，就说明根本不远，那故事情节就有点编造的意思了。

    我真的急了，不再伪装淑女。我说，我写到他们看见白塔就完了，他们怎么回家，关我什么事？几千字的短篇，我管那么多？他们说，呵呵，别急眼。我们这句话翻译的时候要用个动词，要在走路和乘车中选一个。我们决定不了，想听听作家的意见。

    我说你们爱用什么就赶紧用什么。这些细节的地方，我不管。

    就这样，从周五到周末，除了去海边散了两次步，他们一直勤勤恳恳坐在那里推敲我的小说。一个周末只完成了两篇。往后还要再约时间。

    他们走后我对家属说，我算是给你们打了一个周末的工，泡茶倒水做饭扫地。这么多功夫，我可以再写一本书了。

    家属说，你真是蛮不讲理。是我们三个知识分子给你辛辛苦苦打了一个周末的工啊。一个外国作品好不好，最后功夫全在翻译。那些翻译过来的中国作家作品，没有一个是真正翻出文学品质来的。我们对你的作品这么认真负责，你应该感到荣幸啊。

           照片上就是三个超级认真负责的人。如果你们以后碰巧看到一本写着我名字的德文书，其实不是我写的，是他们写的。以这个概念来解释，还是我给他们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