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一次长途飞行中，我的临座是个挪威人。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在聊得最投机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是不是在德国长大的。我想他应该是个睁眼瞎，明摆着一个中国人在他面前，他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解释说，因为我说英语的时候带着典型的德国口音。想当年，在我还没有会说德语以前，英语就说得很流利。虽说不是那么高雅优美，但不管是骂人还是夸人，我都说得痛快淋漓，毫不拖泥带水。想听懂的东西也都能听懂。一般欧洲人都说德国人的英语口音很生硬。所以他说我是在德国长大，我只能理解成他在批评我的英语蹩脚。于是闭目养神，一路上不再理睬他。

第二次是在法国。一伙人吃过午饭去散步。散步的目标是一座山上的某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棵本来应该长在地中海沿岸的植物，不知怎么的就长到了法国中部，是一个大自然的奇迹，所以大家应该去看看。这是一帮富贵闲人，老的老，胖的胖，爬山的时候碰到一点沟沟坎坎就大呼小叫。男人们站在那些根本不危险的地方，骑士一样地把女人们一个个扶上去，好象还很舍生忘死的样子。我在家的时候海边湖边散步散惯了，这点山路实在是小菜一碟。看他们玩着19世纪贵族的游戏，心里很烦，不声不响走得飞快。散完步后一个法国男人说我一定是在德国长大的。我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德国女人没有风情是全世界闻名。人家这是拐着弯在批评我没有风情。想我这十几公里的山路走得气不喘脸不红。在男人女人们大呼小叫的地方，我不动声色毫不费力就走了过去，甚至连手也没让人家骑士们摸一下。所以被人家委婉地指责不懂风情真正是活该。

第三次是在德国本土。一个朋友请吃饭。大家吃着聊着，到了半夜的时候，突然一个德国人问我是不是在德国长大的。本来睡意朦胧的我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我想，这是一个像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死亡一样严肃的问题，因为这是一个德国人问的问题。这究竟是夸我呢，还是骂我？

我拿出德国人应有的认真态度穷追不舍。我问他，我到底哪里像是在德国长大的人。穿着呢，行为呢，还是举动呢。他想了想说，都像。我急了，我说我大部分的衣服是在中国买的，因为德国的衣码对我来说都太大。他说现在全世界的衣服都是从中国买的，你穿中国买的衣服也不能说明什么。我又说，难道我说的德语像是在德国长大的人吗？我一高兴一生气，就会把德语说得错误百出。在犯困的时候，我会对着德国人说中文，对着中国人说德文。就算我从头到脚都像是在德国长大的女人，但我的德语绝对不像。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的德语更像。因为你根本不把德语当语言，说得随心所欲，还生造很多每个德国人都听得懂，但没有一个德国人会这么说的词汇。一般文化水准的德国人还不敢做这样的事情。最后他安慰地说，如果你真的不是在德国长大的，那只能说明你们中国人是个很聪明的人种。

我喜出望外。忙到现在，终于碰到了一个会说话的人。其实别人怎么想我我一点也不在意。但我在中国生中国长，在中国为人妇为人母，我的举手投足里，应该充满中国文化的风韵，如果连这个也失去了，我就很在意，而且非常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