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一个请柬，说是德国的文化基金会在汉堡剧院放映爱森斯坦的“战舰波将金”。并说，这是世界电影史上最优秀的影片。我在影视界混饭吃，当然也听说过这部片子，剧照看过一些，专家的评论也看过几篇，是不是看过影片就记不清了。我经常看完剧照，看过评论，就一厢情愿地觉得是看过电影了。我一目三行看完请柬，只记得是在剧院里看电影，没看到对服装有特别要求。那天进剧院一看，只见个个或西装笔挺，或长裙曳地，我吓出了一身汗。不是说看电影吗，看电影都可以吃爆玉米花，怎么玩起夜礼服起来了。我穿着平时的套头毛衣，还是淡黄色的。我这个人平时也不喜欢穿得招摇惑众，那是明星的事情。但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总还是有招有式。在欧洲住了十来年，竟然又在穿衣服的事情上阴沟里翻船。我一面贴着墙跟往里面溜，一面骂那起草请柬的小东西不把话说说清楚。

我的座位在楼上，上去一看，更吓了一跳，下面一半观众席都腾空出来，黑压压地坐满了乐队。现场用钢琴伴奏的无声片是看过几次的，这么庞大的乐队为无声片伴奏还是第一次。放映前有人做介绍，说这是第一次在德国放映没有经过任何删剪的“战舰波将金”。德国文化基金会专门拨出一笔经费，把原来删剪掉的镜头重新接上去。并且请汉堡交响乐团用当年爱森斯坦认可的音乐作为现场伴奏。原来德国这样的国家也把外国影片剪剪弄弄，听明白后不由得心中窃喜。

片头刚出来，乐队就排山倒海地演奏起来。爱森斯坦不愧是大家，画面一亮出来就大气磅礴。故事看下去，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普天下的革命尽管时间地点人物不同，原因都是同一个，就是饭没吃好。波将金号上的士兵发现肉上面有蛆，拒绝吃。当官的非让吃。一来二去，就争执起来。争来争去，打死了一个当兵的。于是事情就闹大了，最后轰轰烈烈闹起了革命。那乐队指挥在银幕前推波助澜，开枪的时候来了枪声，吹号的时候响起了号声。到那个被评论家写得最多的经典镜头，那辆躺着贝贝的童车在混战中从台阶上一点一点滑下去时，乐队的节奏丝丝入扣，分秒不差。给人的感觉是，不是乐队在为画面伴奏，而是画面跟着乐队在活动。当最后一个镜头，波将金号不可阻挡地向镜头压来，把画面压成一片漆黑时，乐队嘎然而止。静场几秒钟后，全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乐队指挥进进出出一连谢了四次幕，观众的掌声仍然如暴风雨一般。最后乐队指挥出来，面向银幕，高举双手鼓起掌来，这是在为爱森斯坦鼓掌。我只想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投入，这么激情地看一部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