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游园不值”，本来是个人的一件小事；但碰到的是位诗人，把它写下来，而且写得好，留在诗集里，我们就有机会读了。时间，诗里写明了，是红杏开放的早春二月；地点，没有写，我猜想是西湖边上，因为作者——叶绍翁，是南宋中期长期隐居在杭州西湖之滨的诗人。

这一天，天气很好，诗人乘兴而往。一个人来到一座长满花木、春意盎然的院落前，想进去看看；但院门紧闭，敲敲门，主人没有开门，于是写下这首诗。

为了平仄协调，诗是倒装的，应该是“小扣柴扉久不开”，你才猜测是这家主人小气，“应怜屐齿印苍苔”，怕游客的屐齿鞋印踩坏了他家的草坪苍苔，所以不开门。

但是，我今天读来，觉得可能不是这样的，主人无意关住春色。不开门的原因，你游园不值的原因，问题好像出在你身上。为什么？是因为你自己敲门的声音太轻了，主人没听见。

我怎么知道你敲门的声音太轻呢？从一个“小”字上可以看出来。“小扣”，是轻轻扣的意思，又是扣在柴门上，柴门的声音本身就不响啊！

当然，人家是私家花园，不是供大家参观游览的公共场所，没有义务为你开放。你知道这一点，所以是“小扣”，不敢“大扣”，不能“嘭嘭嘭”地猛烈敲门。

而且，同样是“柴门”，刘长卿在风雪黄昏投宿的芙蓉山主人家门前就有“犬吠”的声音，你“嘭嘭嘭”地敲门，说不定敲出一条猛犬，咬你一口，伤了你。

当然，即使你错怪了园子的主人，主人也无所谓，因为他既没有听到扣门声；也没有机会看到你这首诗，除非你把诗写了贴在主人的柴扉上。

有了游园不值的憋屈，一股气潜藏着，就有了诗的后两句，憋屈不爽诞生了创意的报复：报复不是骂人，不是踢门，而是用春天的“大度与宽容”，反衬主人的“小气与贪婪”，竟然想把属于“公共财产”的“春天”，变成“私人财产”关在“园子里”。以为围墙造高一点，园门紧闭一点，春色就是自家的了。

要知道，那是不行的。你围墙再高，园门紧闭，防范得再好，春色是关不住的。春天是一张公共的网络——春色会“翻墙”：该出墙的色彩，还是要出墙；该泄漏的暗香，还是会泄漏；墙里墙外都是风，这是春天的规律，任何人既无法阻挡，也压抑不住。一切美好的、充满生命力的新鲜事物，总要顽强地展示出它的美好。诗至此，不仅景中含情，而且景中寓理，引起许多联想，给人以哲理的启示——这就是游园不值的憋屈和创意的报复了。

此诗即使不标注时代，但以道理入诗，差不多就是“宋型美学风格”的诗或宋诗。

但就事件的本身——很可能冤枉了这家主人。

后来，有人把不守本分人比喻为“红杏出墙”。“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谭献《〈复堂词录〉序》)，读者一面读，一面为原诗增添了许多内涵，许多理解，会与原来的想法大相径庭，这也许是作者没有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