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王——转载:沈善增《瓢饮》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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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 载:沈善增《瓢饮》评论
沈善增《瓢饮》
转曹旭散文《蟋蟀王之歌》
今天上午,出门上公园,是6月1日冲病灶以来的第一次。见到很多老朋友,中午吃了一碗虾肉馄饨回家。洗个澡,澡盆里打了个瞌冲,起来再想睡,微信看到曹旭的散文《蟋蟀王之歌》,来了精神,就转帖到今日《瓢饮》上,晚饭后就不用再为写《瓢饮》而熬到深更半夜了。
我从小是个乖孩子,从来也没玩过斗蟋蟀,抓蟋蟀就更不用说了,连看斗蟋蟀因为看不懂什么名堂,看过二、三就不再有兴趣去凑着看。
但斗蟋蟀的小说散文倒看过不少,而且饶有兴趣,可见文学的魅力。作家朋友中又不少写玩蟋蟀的好手,我记得起来的有王琪森,写过中篇小说,那叫惊心动魄,波诡云谲。还有姚克明,从爪蟋蟀,到养蟋蟀、斗蟋蟀,都是热闹的门道,外内行咸宜。两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都很专业,是玩蟋蟀的专家来写文学作品,技术上的问题就不必商榷了,都是写玩蟋蟀的阿瑟·黑利(美国是写一行先要钻一行的通俗小说作家,曾风靡中国好几年)。
与他们相比,曹旭玩蟋蟀显然是业余的,甚至有点小儿科。所谓“蟋蟀王”,只是上海近郊六条里弄里的常胜将军,后来是不是去赢过月饼也没交代(很可能连参赛的门也未找到)。但是,从文学角度说,则我认为曹旭的散文更文学。他完全把蟋蟀“人化”(还不是“拟人化”)了,用儿童朦胧的“性意识”,感同身受的“编成了一首歌,一首(蟋蟀)英雄迟暮和美人迟暮的歌”。
他写蟋蟀王临终:
“它把长须理了又理,把长腿伸了又伸;在做了一段很长时间的清洁卫生工作以后,选择一种轻松优美的卧姿,展开六爪,伏在我给它的豆叶和米饭边上,不再喝水,一动不动。
“一个星期后,它还是同样的姿势,我知道,这就是它永恒的定格了。”
这段文字,淡极,浓极,稚极,雅极,在对蟋蟀王离世的关注中,一个少年完成了人格的蜕变。我觉得抵得上一篇“黛玉葬花”。
正因为这样,我觉得,从“现在到处洒农药”开始到结尾,都可以删去。删了是沈从文,留着就是杨朔了。杨朔也很好,但我知道曹旭与我一样更喜欢沈从文。
曹旭兄是73年结识至今的老朋友了。他几次对我说:“我们换位了,我搞学问的转而去写散文了,你写小说散文的转而去搞学问了。哈哈,换位好啊,我们更多了一种专业共同语言,等于更多了一个朋友,是不是?”
曹旭:蟋蟀王之歌
2015-09-12
曹旭
有一年秋天,我养了一只紫头金刚;那是一只身经百战,格斗起来勇猛无比的大蟋蟀,我们称它蟋蟀王。
蟋蟀王头粗项圆,发出紫色的光;两须刚健、鸣声洪亮,斗起来,力气大得把对方的蟋蟀直推到盆边上不能动;有时牙缝紧咬,一个回合就把对方“夹出盆外”。打遍小莘庄六条弄堂无敌手。
每次胜利,它一定在盆里追逐对方三圈,然后“瞿瞿瞿”地振翅高鸣,唱一首蟋蟀王之歌。
小学同学周九峰弄堂里的“老爷叔”,是个养蟋蟀的专家。我斗赢过他的三只蟋蟀,他端起盆,拿在手里转了几圈,自言自语地说:“好蟋蟀,不过受伤了。”一边说,一边指着蟋蟀的头说:“你看,它的牙齿已经合不拢了。”
然后看着我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再斗就不行了。这样吧,我给你四只龙盆,你蟋蟀给我,我把它养到中秋斗月饼。”他以为我是孩子,好骗,但我不肯。
我说:“我也要斗月饼。”
此后,它又斗败了许多蟋蟀,小学同学都知道我有这样一只蟋蟀,它的名气比我大,我因蟋蟀王的歌声而骄傲。
白露以后,霜降了,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在阵阵秋风里,蟋蟀王老了。
蟋蟀和人一样,一老就怕冷,一老就萎缩,一老声音就沙哑。但它仍然鸣叫着。
它现在的鸣叫,已经不是为了胜利了;而是为了一辈子没有实现的悲哀,求偶成了它遥远的梦,它还记得它青年和壮年威风凛凛的时候;甚至记得,那些把它当作青春偶像的一个个美丽而魅力十足的异性。
它把胜利和悲伤编成了一首歌,一首英雄迟暮和美人迟暮的歌,对着西风亮翅唱起,西风便开始颤抖,开始倾斜,开始变成伤感的调子和苍凉的嗓门——我听出了其中的悲痛,蟋蟀王啊!
我的老蟋蟀像一个被西风追赶到破庙里过冬的老单身汉。老单身汉也是一只候虫,懂得追随季节。
很低的放米饭的小瓷钵,它已经爬不上去了;
把盆完全打开,让它晒太阳,它已经跑不出去了;
虽然它行动蹒跚,但仍然艰难地朝前爬着,保持着战斗的姿势;并非它在死前还要进行一场决斗,而在于不断前进,不断向前进——
已经成了它一生的习惯。十二月的一天,寒冷使它在一个晚上唱完了它一生所有的歌以后,停止了歌唱。
它把长须理了又理,把长腿伸了又伸;在做了一段很长时间的清洁卫生工作以后,选择一种轻松优美的卧姿,展开六爪,伏在我给它的豆叶和米饭边上,不再喝水,一动不动。
一个星期后,它还是同样的姿势,我知道,这就是它永恒的定格了。
四十年过去,斗蟋蟀已成了温馨含泪的回忆。但我对蟋蟀王,一直怀念不已。斗蟋蟀的孩子和昆虫是平等的;生活在自然里的孩子,自己也是会飞、会跳、会叫的生机勃勃的昆虫。
[现在到处洒农药,朝田里洒,朝我们的饭碗里也洒;农药给蟋蟀吃,也给人吃。蟋蟀死了,是蟋蟀的不幸;也是孩子们的不幸。
现在的孩子很少斗蟋蟀了。活的玩不到,就玩死的;真的玩不成,就玩假的:上网、打游戏、手机看动漫;动漫再有趣,哪有真的、活的蟋蟀有趣呢?整天和电子产品周旋,和机器打交道,时间一长,脸色苍白,头昏眼花,呆若木鸡,自己也成了要保修的电子产品和机器人了。
都市化的上海,到处是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夹在钢筋、水泥、花岗岩中的绿化,听不到蟋蟀的鸣叫。
没有蟋蟀鸣叫的绿化,不是真正的绿化。
没有蟋蟀鸣叫的绿化,不是活绿化,是死绿化。
我喜欢逐虫声而居,所以把家搬到城乡结合的地方。
今年秋天,当我再一次倾听蟋蟀歌吟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蟋蟀王;是不是它在鸣叫,在叫我呢?
我深深地爱这些小精灵;钦佩它们的勇敢,以及在遭受迫害后不屈不挠的精神;怜悯它们且战且退和至今挣扎在城市边缘的——悲痛欲绝的鸣声。
(罗阳中学王校长来短信告知:此文刊于2015年9与12日《解放日报·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