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遵宪诗选》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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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诗学·黄遵宪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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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只是练脚劲,或增加社会磨难,更有体验的意思,诗是虚幻的世界,但它是现实世界、诗人主观内心的折射,你去体验、感受,便有将纸面文字与实际感觉比勘,悠然心会的意义。
自1993年开始,至2001年,我作为访问学者,数次东渡日本,走黄遵宪走过的路,读黄遵宪读过的书,看黄遵宪看过的花,喝黄遵宪喝过的酒,感受黄遵宪同样感受过的日本社会给我们带来的震撼,在黄遵宪的诗歌世界和他用诗歌描绘的世界里徜徉、比较。
与此同时,我还接触了日本当今许多著名的学者和诗人,与冈村繁、清水茂、兴膳宏、川合康三、笕文生、清水凯夫、户田浩晓、户仓英美、小尾郊一、石川忠久、市川桃子、矢嶋美都子等教授讨论汉诗,他们大都会说中文,有的还说得很好。每逢这种时候,我们便一半中文,一半日语地交谈,遇到问题比较艰深的地方,我们会自然而然地用黄遵宪和当时日本人交流的方式——笔谈。
笔谈一次,游览一次,见学一次,我就加深一次对黄遵宪诗歌的理解,不仅对某句诗的理解、眼前景色的理解,同时对黄遵宪思想感情的理解。并用自己的心得,修订原来出版的《黄遵宪诗选》,纠正一些错误,新版面世。
黄遵宪以后,中、日之间的诗歌交流并未中断,在黄遵宪开辟的道路上,还有许多后继者,我也在京都教过汉诗。
再到京都,年过七旬的白藤斋主人荻原宏先生在芜庵设宴欢迎,写一首汉诗送给我:
荻原宏先生是京都大学退休教授,是著名的计算机专家。他用学汉诗的认真、虔诚,送我两本他写的计算机书,以为我也可以指正,但我一行也看不懂。
席间,京都“诗歌教头中川朱雀胤”把他的赠诗写在宣纸上,铺在席子上:
诗不计工拙,诗歌教头中川朱雀胤先生写得显然更好一点。
在日本,学习汉诗,喜欢汉诗的人很多。
我这里说“很多”,当然不是按京都或东京的人口比例说的,若按人口比例,学汉诗的当然是很少的一群,但这一群人很执着、很坚韧、很虔诚。在日本,全国的汉诗协会,大大小小有500多个,诗人、歌人,调弄平平仄仄,其风盛炽,不亚中土。
东京著名的汉诗专家石川先生曾经到中国四十多次,京都汉诗学会理事长棚桥先生,专为汉诗来中国八十多次,比他去东京的次数还要多;虽遣唐使吉备真备亦望尘莫及。
各种《汉诗的自然》、《汉诗的风景》、《汉诗的作法》在日本出版,这就是黄遵宪说的“吟到中华以外天”的基础。
1960年,京都大学文部吉川幸次郎教授,与同事小川环树教授共同编辑、校阅《中国诗人选集二集》,由岩波书店出版。其中的第15册《黄遵宪》是由吉川教授的女弟子岛田久美子译注的。这本书于1963年2月初版,至1979年已增印到第11版,由此可见日本人对黄遵宪诗歌的爱好。
但是,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不知道岛田久美子是谁,在哪里做研究?问了很多人,都没有答案。
2000年和2001年,我再次去京都大学文学部,一次拜访笕文生教授,坐在笕文生教授的客厅里,招待我的是他的夫人笕久美子,我们说起黄遵宪。
我问,日本以前有一位研究黄遵宪,出版过《黄遵宪》的岛田久美子女士,你认识不认识?
笕文生先生一听,马上大笑地插进来,指着他的夫人说:“就是她呀?”
我说:“那位女士叫岛田久美子,怎么会和她是一个人?”
笕久美子故作不满地说:“你问他呀。”
笕文生先生说:“日本人家有个习惯,女孩子嫁人以后,要改成那家人家的姓。她原来姓‘岛田’,现在,跟我们一起姓‘笕’,叫“笕久美子”,这个名字就没有人知道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要寻找注黄诗的那位女士,正是眼前为我倒茶的人。
笕文生和岛田久美子都是吉川幸次郎的学生,他们是同学,后来结婚成了夫妻。
拜访笕文生先生结束,原来要起身告辞的,现在有了令人惊喜的发现,于是又重新坐下来,洗盏更酌。
问笕久美子:“黄遵宪的研究您现在还做不做?”
她说:“做呀。”
她说,她现在和一位中国访问学者共同做黄遵宪全部诗歌的注释。她们成立了一个“黄遵宪诗歌研究小组”,每半月组织一次讨论,讨论的结果就成了注释。除了黄遵宪,她还参加宋代陆游剑南诗歌的笺注小组,送给我许多在期刊上发表研究的“活页”,这是注释的“中间成果”。
此后,我数次在席间遇见笕文生先生,我们住得不远,有时下小雨,笕文生先生送我,他们共同撑一把伞回家。
回国已经六年了,这些记忆,好像是睡了一觉醒来。
至今我才发觉,当时在他们家借的吉川幸次郎的书还没有还。她们的“黄遵宪诗歌研究小组”的注释也应该如期完成,新书也快出版了吧!
这些——写出的和没有写出的,会不会都成为黄遵宪以后新的东瀛诗话呢?
曹
於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石榴书屋
2007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