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棵树，默默地站在半掩的纱窗外。

    开始，我以为她是一株杨柳，因为第一眼分明有江南女子的婀娜；再看，婀娜中有几分刚劲，色也深，叶也润，每片叶子是一条会游动的绿色的柳条鱼。又松针般的排列，看上去像一团冷雾。整整两个星期，我是在觉得她美，又不知道她名字的无奈中度过的。

 二

    我天天看她，因为她占据我东窗的半幅；遥山、远水，都隐现在她的枝叶之间：这使所有东升的旭日都染上了她绿衣裙的色彩；而所有从山那边海那边吹来的风，都带有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不知为什么，她过于紧靠我的窗口，以致我两次不小心关窗把她倾斜的叶也关进来，压疼了她的柔枝；一次港岛台风，我忘了关窗出门，等我回来，房间里满是风吹折的树叶，狼藉遍地，无数绿色的小柳条鱼枯卷起来，使我浮起一片歉意，觉得伤害了她，然后又深深地伤感：因为友人周玲告诉我，这是相思树。

三

    相思树肯定有美丽得令人发痴的故事。可惜，我只知道她春天开黄色的小花，并且喜欢在雨中开，默默地开；花缀在长长的花鞭上，春末，便抛家傍路，随风嫁风，金雪般地漫天飘飞。

    诗人林祁说：每朵花都是一种语言哩！可惜我们不懂花微笑的语言。但是我想，无论甜蜜还是苦涩，所有的飘飞都是为了相思；不相思，要那阵南风干什么？  

四

    相思树开花，易开亦易落；只要一场雨，昨夜的相思便开始凋零，金粉一般，金粉一圈，全都洒落满地；但你不要惆怅，不要失望，不要去践踏她，因为那不是思念的凋谢，而是思念的成熟。沉默，并不意味着忘却；付出的，总会有收获。不管怎么说，一春的相思算是有了结果。

    果儿，确是青涩了一点；但再青涩，也是你自己的青涩，属于你的青春，和别人没有关系；其实不一定就是青涩，是你期望值太高，太天真太美满太甜蜜太理想化，任何想象的东西与现实总隔着距离。

    果在枝间，鸟啄食后飞走了，不知去向何方？也许带到山之外水之外，通过鸟隔山隔水到处播相思的种子。                        

五

    自从认识相思树，我突然认出这种树在多情的南国好多好多。我不怀疑，每棵相思树都有过相思的经历，但我们走过树下，对别人的经历并不关心。在没有认识她以前，好像所有的相思都没有发生过；一旦认识，又觉得所有的树，皆因相思而常青。

    我到中文大学已是秋天，赶不上看她开花结果，仅仅是听说，心里已充满感受。

    那天晚上，我注意到她悄悄印在我窗纱上朴素无华的影子，她扬起我纷乱的思绪，令我注视良久，辗转反侧。

    我想，生命值得留念，就是因为有缘；人生就是一场缘。缘一去不复返，今生遇见的人，他生不会再遇见；在来世的某个窗口，不可能还是那片风景，还是那棵娉娉袅袅的相思树。   

六

    半个月过去了，我不得不穿来时的衫儿觅归去的路，当我依依不舍地离开美丽的校园时，我深情地望着窗外那棵树，心里涌起一种渴望：

    有一枚相思果就好了，青涩的也罢，我要赠给远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