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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品》批評方法論(下)

(2007-06-03 19:08:05)
标签:

中国古代文论

·

《诗品》研究

分类: 我的论文
 三、摘句批評法

    比較評論和歷史評論以外,“摘句批評法”同樣是《詩品》用得較多的批評方法。
    摘句評論法的核心在於“斷章取義”。或以一句代全章,或以個別代整體,不僅本身具有獨立的意義,有時更兼暗示、舉例、鑒賞等作用。斷章摘取的,可以是首句,也可以是爲人熟悉稱道的佳句;從性質上看,可以是寫景句,也可以是言情句,更可以是言志或哲理富於形象之句。但無論是景語、情語、理語,只要凝煉,有形象,概括性強,能朗朗上口就行。
    最早,也最具經典意義的摘句,是摘《詩經》之句。在先秦典籍,如《孟子》、《荀子》、《左傳》、《國語》中,經常有各國使者摘引《詩經》、斷章取義以言志或作外交辭令的情況,後世文學評論中的“摘句法”,當濫觴於此①。

   ①參見張伯偉《鍾嶸詩品的批評方法論》(中國社會科學1986.3.)

    魏晉以後,隨著審美意識的覺醒和文學觀念的演進,人們更重視警句的作用。陸機《文賦》說:“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又說:“石蘊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指的是,佳句在詩,如玉之在石,珠之在水,可使山輝、川媚、文章生色。摘佳句評論,當然能起到舉重若輕,能使文章增輝的評論效果。
    晉、宋以後,摘句評論更成爲一種風氣。《南齊書"丘靈鞠傳》云:“宋孝武殷貴妃亡,靈鞠獻挽歌詩三首,云:‘雲橫廣階閣,霜深高殿寒。’帝摘句嗟賞。”又如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云:“至於先士茂制,諷高曆賞,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之句,並直舉胸情,非傍正史。”此以篇名或佳句指代全詩,如以“灞岸”指代王粲的“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長安”(《七哀詩》);以“零雨”指代孫楚的“晨風漂歧路,零雨被秋草”(《征西官屬送于陟陽侯作》);以“朔風”指代王贊的“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雜詩》)等,同樣是摘句的一種。據《南齊書"文學傳論》載:“張眎摘句褒貶。”明確說明張眎有專門摘句評論的著作,但今佚不傳。
    在當時的文論著作中,除劉勰《文心雕龍》一些篇章也使用了“摘句評論法”外,較早用“摘句評論法”專評詩歌的是《詩品》。
    《詩品》是摘句評論法用得多而成功的典型:
    如以摘句示例,用以褒貶的有:

        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雖多哀怨,頗爲總雜。舊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從遠方來”、“橘柚垂華實”,亦爲驚絕矣!(《上品"古詩》條)

        新歌百許篇,率皆鄙質如偶語。惟“西北有浮雲”十餘首,殊美瞻可玩,始見其工矣。(《中品"魏文帝》條)

        其云:“奈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棲榛梗。”乃是坎壇詠懷,非列仙之趣也。(《中品"郭璞》條)

        至如“歡言酌春酒”、“日暮天無雲”,風華清靡,豈直爲田家語耶!(《中品"陶潛》條)
   
此外,評郭泰機、謝世基、顧邁、何晏、孫楚、王贊、張翰、潘尼等人,均摘句示例,意與此同。
    以摘句表明詩學理想和詩歌本質特徵的如:

        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秦,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詩品》序)

    以警策佳句昭示詩界法程的有:

        陳思贈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詠懷》,子卿“雙鳧”,叔夜“雙鸞”,茂先寒夕,平叔衣單,安仁倦暑,景陽苦雨,靈運《鄴中》,士衡《擬古》,越石感亂,景純詠仙,王微風月,謝客山泉,叔源離宴,鮑照戍邊,太沖《詠史》,顔延入洛,陶公《詠貧》之制,惠連《搗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詩品》序)

    由於《詩品》、《文心雕龍》的大力運用,齊梁之後,摘句評論便成爲古代文論中重要的批評方法。至唐代,無論是王昌齡的《詩格》,皎然的《詩式》,或是唐人選唐詩,如殷璠的《河岳英靈集》、高仲武的《中興間氣集》等,多摘句褒貶。可以說,詩歌評論客觀上也離不開摘句,已成爲評論家認同的常識和固定的模式。
    《新唐書"藝文志》著錄元思敬的《詩人秀句》二卷、元兢的《古今詩人秀句》二卷,黃滔的《泉山秀句集》三十卷,均以“秀句集”代“詩集”,如黃滔的《泉山秀句集》只是閩籍詩人的詩歌選集,可見編選者重視“秀句”的編選標準,由“摘句褒貶”到“摘句選編”;而編選的過程其實就是褒貶的過程。
    北宋蔡傳編《吟窗雜錄》,其中收李商隱所撰的《梁詞人麗句》,雖不一定可靠,但也說明以“麗句”示例或作選詩標準的批評方法,其內在的精神,即摘句批評法。

四.本事批評法

    “本事批評”在《詩品》中有五例,在記載或轉述的本事中,有的引自他書,有的是當時的傳聞;有的可能確有其事,有的則帶神話和民間傳說的色彩。
    五則中,謝靈運就占了兩則;一爲他出生的奇異,寄養于杜明師靜室的經歷,二爲他創作佳句時心理機制的發生:

        初,錢唐杜明師夜夢東南有人來入其館,是夕,即靈運生於會稽。旬日而謝安亡①。其家以子孫難得,送靈運于杜治養之。十五方還都,故名客兒。(《上品"謝靈運》條)

        《謝氏家錄》云:“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云:‘此語有神助,非我語也。’”(《中品"謝惠連》條)

    ①“謝安”原作“謝玄”,誤。今據改。詳參拙作《詩品集注》。

    前條出於劉敬叔的《異苑》,後條出自今已亡佚的《謝氏家錄》。
    這兩條“本事”的共同特點都是記“夢”:
    一是謝靈運出身時,錢塘杜明師夜夢“東南有人來入其館”;出身前托夢高人,預示著新生兒降臨的不凡,故送杜明師“靜室”一直培養到十五歲才還都。
    二是靈感源在寤寐間出現,在似夢非夢,似醒非醒之間,由於最能理解自己,與之談話最會引發興會,激發創造力的謝惠連出現,久塞不開的思緒突然打通,似有神助的佳句因此産生。這種“小羊刺激母羊乳”,以打通靈感的做法是世界性的,因爲夢是世界性的,在外國文學中也有大同小異的記載。但《詩品》轉述的《謝氏家錄》,也許是較早的一種。
    夢中得佳句的“本事”,由此發端,此後形成一個系列,龔自珍的“月怒明”也是夢中得來的,不過僅僅是“浙江仁和(杭州)”人,能夢浙江潮而已,缺少像謝惠連那樣的“中介”。
    《詩品》記載的第三件“本事”也是一夢。但最具神話傳說色彩。
    《中品"江淹》條解釋“江郎才盡”,鍾嶸用了一則他聽到的當時說法頗有些不同的夢:

        初,淹罷宣城郡,遂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我有筆在卿處多年矣,可以見還。”淹探懷中,得五色筆以授之。爾後爲詩,不復成語,故世傳江淹才盡。

    “冶亭”在冶城,故址在今南京市朝天宮附近;爲齊梁時士人才子餞送之所,江淹自宣城東下,將入都城宿此。而“淹罷宣城郡”,離宣城太守職,被召回京城建康是齊明帝建武四年丁丑(497)的事。其時,鍾嶸已經三十歲,不是小孩子,而且,此前鍾嶸即與劉士章、謝朓、虞羲、王融諸人討論詩歌創作,不滿時風,並有繼劉士章“其文未遂”,欲爲當世《詩品》的發想,故對任何有關詩學的“本事”,自然會十分關心。所聽傳聞,應該是第一手和最清晰的。但唐人李延壽《南史"江淹傳》記載與此頗有不同。《南史》曰:

        淹少以文章顯,晚節才思微退,云爲宣城太守時罷歸,始洎禪靈寺渚,夜夢一人,自稱張景陽,謂曰:“前以一匹錦相寄,今可見還。”淹探懷中得數尺與之。此人大恚曰:“那得割截都盡!”顧見丘遲,謂曰:“餘此數尺,既無所用,以遺君。”自爾淹文章躓矣。

    同一傳說故事,唐寫本《類書"文筆部》“借筆”條(見韓國車柱環《鍾嶸詩品校證》)曰:

        江淹少時,夢見人與五色筆,因此有文章。後二十餘年,夢還筆,自此文章不復成。

    三條記載,二種說法,一爲借筆,一爲寄錦;一借自郭璞,一寄自張協,後來又給了丘遲。唐寫本《類書》只說借筆和還筆,沒有提到人,其說可以重復在《詩品》的“郭璞借筆說”中。
    這些說法的産生,有沒有先後?如果有先後,隋唐的李延壽就應該把最早《詩品》記載的“郭璞借筆說”寫進歷史;如果沒有先後,是同時産生的,則選擇什麽樣的說法就大有深意可以挖掘。
    《詩品》中沒有明確說江淹詩源出何人,只說他“詩體總雜”。江淹手中的“筆”源出張協,還是郭璞?對故事的選擇可以有所體現。當然,中品不可能源出中品。故江淹只能“總雜”而不明言出於郭璞;但假如鍾嶸選擇“張協借錦說”,江淹的詩體,是否就應該源出張協而不再“總雜”?總之,比較不同的說法,不僅可以知道時人對文學才華的顯露和消失帶有神秘的認識,認可哪些人屬於天才?而且可以窺見《詩品》中安排細密的針線。
    後世以借筆論影響爲大,李白、李商隱都自稱:“我是夢中傳彩筆”。
    除上品謝靈運,中品江淹以外,下品兩則“本事”,分別記載宋監典區惠恭和齊釋寶月:

        惠恭本胡人,爲顔師伯幹。顔爲詩筆,輒偷定之。後造《獨樂賦》,語侵給主,被斥。及大將軍修北第,差充作長。時謝惠連兼記室參軍,惠恭時往共安陵嘲調。末作《雙枕詩》以示謝。謝曰:“君誠能,恐人未重,且可以爲謝法曹造。”遺大將軍,見之賞歎,以錦二端賜謝。謝辭曰:“此詩,公作長所制,請以錦賜之。”(《下品"區惠恭》條)

        《行路難》是東陽柴廓所造。寶月嘗憩其家,會廓亡,因切而有之。廓子齎手本出都,欲訟此事,乃厚賂止之。(《下品"釋寶月》條)

    此二則“本事”,與江淹“夢中還筆”一樣,與寫作《詩品》的時間也相去不遠,又不見於他書,很可能是鍾嶸作爲第一手材料搜集記載的。此類“本事”,不僅包含了創作的背景材料,還包含創作機制的發生和整個創作過程,與作品的關係十分密切。
    “本事批評”,作爲一種批評方法,其意義在於:它溝通了美的創造和美的接受,作爲理解作品的前提和中介,批評家把握住它,就把握了批評鑒賞的真諦。這種以“本事”進行評論鑒賞的方法,至唐人孟綮寫作《本事詩》,分情感、事感、高逸、怨憤、征異、征咎、嘲戲七大類。自序謂,不明詩之本事,就不解詩之本義。宋人詩話,即由此生發。歐陽修《六一詩話》所奠定的“資閒談”的筆記式詩話批評,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作家作品的“本事”爲基礎的。

 

五.知人論世批評法

    如果說,本事批評主要是對作家、作品提供背景材料或創作過程,以對該作品進行理解、鑒賞,貫通美的接受的話,“知人論世”則是提供作家的整個身世和社會、歷史背景材料,以把握該作家所有作品理解鑒賞的一種方法。這種方法由孟子發現提出,《孟子"萬章》下云:

        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爲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

    孟子在《告子》下對《小弁》、《凱風》詩加以比較,就應用了從作者遭遇出發論詩的“知人論世法”。
    漢代司馬遷《報任少卿書》說:“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髕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爲作也。”這從歷史和社會學的角度,闡明了作者身世與作品的關係。對《詩品》知人論世批評方法的運用,詩歌發生的人際感蕩,“楚臣去境,漢妾辭宮”的敍述,以及劉琨源出王粲,王粲源出李陵,李陵源出《楚辭》系列的確定,都不無影響。
    但是,對《詩品》知人論世批評方法産生更爲直接影響的,也許是謝靈運的《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序。《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共八首,分別擬詠魏太子曹丕、王粲、陳琳、徐幹、劉楨、應瑒、阮瑜和曹植。每首詩前有一段小序,論述時代,詩人的身世,不同的遭際和由此産生的詩風特點,作爲知人論世的典型,爲鍾嶸提供了劉宋、齊梁以來論漢魏詩人的范式。
    如論王粲:“家本秦川,貴公子孫。遭亂流寓,自傷情多。”論陳琳:“袁本初書記之士,故述喪亂事多。”論劉楨:“卓螢偏人,而文最有氣,所得頗經奇。”論應瑒:“汝潁之士,流離世故,頗有飄薄之歎。”論曹植:“公子不及世事,但美遨遊,然頗有憂生之嗟”等等。其中對王粲、劉楨的評論,都爲《詩品》所承襲。
    在《詩品》中,知人論世方法的運用,除在序言裏談詩歌發生及對《楚辭》“怨詩”系列的論述外,具體品語中亦多有涉及。如論漢都尉李陵:

        文多悽愴,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諧,聲頹身喪。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又如論晉太尉劉琨:

        其源出於王粲。善爲淒戾之詞,自有清拔之氣。琨既體良才,又罹厄運,故善敘喪亂,多感恨之詞。

此外,如論班婕妤“怨深文綺”;論漢上計趙壹“斯人斯困”而有“斯文”;論宋越騎戴法興等人“人非文是,愈有可嘉焉”,均知其人而論其詩,使知人論世之法在《詩品》中貫穿始終。

 

六.形象喻示批評法

    形象喻示法,同樣是《詩品》用來批評的重要方法。
    《詩經》中就有“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衛風"碩人》),以動植形象比喻人物外貌美的傳統。漢魏以來,隨着人物品評風氣的盛行,人們轉以動植物和自然、社會現象來比喻人物的風采。如《世說新語"容止》篇稱嵇康:“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歎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爲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同篇稱王羲之:“時人目王右軍‘飄如遊龍,矯若驚龍。’”稱王恭:“有人歎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稱會稽王簡文帝:“海西時,諸公每朝,朝堂猶暗,唯會稽王來,軒軒如朝霞舉。”同時,也用這種形象喻示的方法進行文學評論。《文學》篇載孫綽評潘岳、陸機詩云:“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晉李充《翰林論》評潘岳詩文之美說:“潘安仁爲文也,猶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綃轂。”(《太平禦覽》卷五九九引)又,《南史"顔延之傳》說:“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優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詩如鋪錦列繡,亦雕繪滿眼。’”此句《詩品》引作湯惠休語,意同。
    齊梁時,書論、畫論與詩論同時盛行。齊謝赫《古畫品錄》、梁袁昂《古今書平》中都有動植物或自然、社會現象來品評書畫的例子。如袁昂《古今書評》評羊欣書:“羊欣書如大家婢爲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評崔子玉書:“崔子玉書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有絕望之意。”評蕭子雲書:“蕭子雲書如上林春花,遠近瞻望,無處不發。”等等,這些都表明:形象喻示法是有特點的評論方法,而各種藝術門類在評論方法上是互相溝通,互相影響的。
    在《詩品》中,形象喻示法用得既多且好,如評上品的曹植:

        陳思之于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上品"曹植》條)

        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曲新聲,絡繹奔發①。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足貶其高潔也。(《上品"謝靈運》條)

        余常言:陸才如海,潘才如江。(《上品"潘岳》條)

        范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丘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中品"范雲、丘遲》條)


    ①麗曲,原作“麗典”;“奔發”,原作“奔會”,誤。今據《太平禦覽》及《竹莊詩話》改,詳參拙著《詩品集注》。

    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形象喻示法重在“形象”的“喻示”,即用“形象”喻示“形象”;用自己創造的新的“批評形象”勾通原來的“詩歌形象”。
    換句話說,這是把“批評”理解成“創作”,把對評論物件的理論闡述,用創作的方式表達出來。最典型集中地完成感性理性感性的批評過程。
    作爲一個優秀的批評家,當他在對作品進行定性分析以後,不應該把乾巴巴的定義硬塞給讀者,而是把這種理論昇華,通過自己形象的創造,用形象思維的規律重新把它變成感性的東西,讓讀者領悟和接受。在賞心悅目中獲得比理性教條告訴人們還要多和深刻的內涵。
    譬如,在前所舉《中品"范雲、丘遲》條裏,鍾嶸評范雲、丘遲的詩是:“范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丘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
    四句之中,只用二個比喻加二個形容詞,十六個字便品評了兩位詩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當你讀完這十六個字以後,相信你對這兩位元詩人的詩風特徵,自會有一種妙不可言的領悟,感受到甚至比定性分析更清晰的內容。
    可以這麽認爲,鍾嶸的這段品語本身就是一首詩,一首格調清麗,如流風回雪、落花依草式的詩。只是,鍾嶸寫“這首詩”的目的,不是爲了抒發自己的胸臆,而是爲了概括他所評論的物件,強化范雲和丘遲詩歌美的風格資訊。
    由於鍾嶸的再創造,原來擔心批評過程會損耗的詩美的信息量,經《詩品》的傳遞,反而被放大了,這使讀者對兩位詩人的詩歌風格把握得更全面,感受得更深刻。
    以上舉范雲、丘遲一例,其他如評曹植,評謝靈運,評潘岳、陸機,都是成功的例子。如比較批評時分析的“潘江”、“陸海”,此不贅述。
    其實不要誤會,六朝詩人的風格並不是那麽好把握,好分析,隨隨便便、輕輕鬆鬆便可以評論的。假如不用形象喻示法,不在批評中加進新的形象,新的創意,感受到的效果就不會如此強烈鮮明。可見,用形象喻示法的批評家,除了要有邏輯思維,理性分析能力以外,本身還要具有與詩人同樣的才能。
    鍾嶸正是同具這兩種才能的批評家。《南史》本傳說他:“明《周易》,有思理”,《瑞室頌》寫得“辭甚典麗”。前者說他有邏輯思維能力;後者說他有形象思維能力。兩種才能結合,是《詩品》精彩的重要原因。

 

七.結   

    以上,我們分析了《詩品》的六種主要批評方法。
    現在要說明的是,這些批評方法並不是機械、孤立,彼此不相聯繫的。在實際品評中,各種方法被有機地組合在一起。在同一條品語,對同一位詩人的評論中,互相貫通,互相依存、互相發明,完整地把握住批評的物件。
    如《上品"宋臨川太守謝靈運》條:

        其源出於陳思,雜有景陽之體(歷史批評法);
        故尚巧似,而逸蕩過之(比較批評法);
        頗以繁蕪爲累。嶸謂:若人學多才博,寓目輒書,內無乏思,外無遺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繹奔發。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足貶其高潔也(形象喻示法);
        初,錢塘杜明師夜夢東南有人來入其館。是夕,即靈運生於會稽。旬日而謝安亡。其家以子孫難得,送靈運于杜治養之。十五方還都,都名“客兒”(本事批評法)。

    如《中品"宋徵士陶潛》條:

        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歷史批評法);
        文體省靜,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歎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知人論世法)。
        世歎其質直。至如“歡言酌春酒”,“日暮天無雲”(摘句批評法);
        風華清靡,豈直爲田家語耶!古今隱逸詩人宗也(歷史批評法)。

        再如《中品"宋參軍鮑照》條:

        其源出於二張(歷史批評法);
        善制形狀寫物之詞。得景陽之諔詭,含茂先之靡漫。骨節強于謝混,驅邁疾于顔延。總四家而擅美,跨兩代而孤出(比較批評法);
        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知人論世法);
        然貴尚巧似,不僻危仄,頗傷清雅之調。故言險俗者,多以附照(歷史批評法)。 

    此外,在同一條,對同一個詩人的品評,不僅各種方法並列使用,互相連成一個整體,而且,各種方法還交叉重疊,有時一句兼用兩種方法。
    如前所舉:“范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丘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
    對范雲、丘遲個人說,用的是“形象喻示法”;但將范雲與丘遲對舉合評,從整條看,又是“比較批評法”。相同的例子還有《上品"潘岳》條:“謝混云:‘潘詩爛若舒錦,無處不佳;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嶸謂:益壽輕華,故以潘爲勝;《翰林》篤論,故歎陸爲深。余常言:陸才如海,潘才如江。”比較潘、陸,又兼“形象喻示”。
    還有如評曹植:“故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於廊廡之間矣”亦是形象喻示兼有比較。
   綜上所述,鍾嶸在吸取前人批評方法的基礎上不斷創新,不斷發展,形成了自己的理論體系和方法體系。如“比較批評”發展成“多重比較”和“互見比較”;“本事批評”重視搜集當世的第一手材料,打通詩美的創造和詩美的接受;“歷史批評”則“深從六藝溯流別”(章學誠語);而“知人論世”、“形象喻示”、“摘句批評”均被創造性的運用,各種方法並列、交叉、複疊在一起,組成了一張互相聯繫又互相區別的巨大的網路,立體、多側面、多角度地反映了漢、魏、晉、宋、齊、梁詩歌發展的歷史;表現了詩人的成就、地位和自己的詩學理想。上承先世,下啓後人,影響深遠。

                     
                其中《比较批评与历史批评》刊于《学术月刊》199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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