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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老头的小书摊

(2006-12-17 22: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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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拾朝花

分类: 我的散文
    在我的文学生涯中,超过许多学校,许多语文老师的,便是费老头和他弄堂口的小书摊。
                 
    小书摊放在朝南的排屋前,那是两条弄堂的交叉口,是孩子们上学要经过的地方,旁边有个给水站。冬天太阳好的时候,可以一面晒太阳,一面看书;夏天,则移到朝北或树阴清凉的地方。
    三、四架小人书,大概有上千册吧,都是连环画,二、三条长凳,零散地排列着,供孩子们坐;他自己泡一壶茶,坐在竹椅上,用慈祥的目光,看孩子们读书。
    有一年夏天,父母觉得我大了,不能老放在乡下;便下决心,让我到上海来,那年我十二岁。
    来到上海,住在一个棚户区,工人杂居;陌生的环境,没有玩的伙伴,城里的孩子还欺生,几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骂我是“蛮子”,远远地向我挥拳头,我很孤独。
    但是,我发现了费老头的小书摊。
我非常迷小人书。农村的孩子,除了割猪草,喂猪,爬树,到小河里游泳;也需要精神生活,喜欢看小人书。
    乡下小人书很少,自己买,没有钱;借来的,因为看的人多,到了你手里,大都已破破烂烂。现在,费老头那么多精彩的小人书,简直磁铁一般,吸引着我;让我在弄堂口走来走去,都驴子围着磨台一般围着小书摊转。
                     
    长长的暑假,我从乡下小学转读上海小学的事,联系了几个学校,一时没有联系上。我便天天向妈妈要二分钱,去小书摊。
  不久,我便成了小书摊的常客.
  费老头的小人书是分档次的。档次不同,书价也不同,可以上下浮动;浮动的幅度,都是他说了算。
  新书,一分钱一本;旧书,一分钱二本;厚书,一分钱一本;薄一点的,一分钱两本。有时,费老头会将一本厚书拆开,装订成二本多收我们的钱,但我们看得出他装订的痕迹。
  新书和旧书不同架,分开摆,他心里清清楚楚,从不混淆。有时,我们趁他掉头不注意的时候,把新书拿到旧书架,冒充旧书。但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会突然掉转头,高喝一声,并故意做出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
    我们只好乖乖地把新书放回原架。
                     
    在小书摊,我读的书,一天天多起来。
    什么《孙悟空大闹天空》、《三侠五义》、《小五义》、《武松打虎》、《桃园结义》、《画皮》、《火烧红莲寺》、《茶花女》、《鲁滨孙漂流记》,古今中外,林林总总,许多情节,许多人物,许多悲伤或高兴的故事,我耳熟能详,有的至今都背得出来。
    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那些人物、故事,对我来说,是一个大千世界,一座大公园。在认识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蒲松龄、小仲马,知道《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西游记》的同时,也认识了画小人书的顾炳鑫、贺友直、程十发、颜梅华等人,他们各有各的画法,构图、布白都不同,画得很生动,都是大师级的画家;比现在制作的千幅一律的漫画,不知道强几百倍。
   虽然我是乡下来的孩子,坐在费老头的小书摊前读书,却极守规矩,付钱也不含糊,从不赊账。
    我经常踮着脚,仰起脖子,为的是看清上排小书的名字和书的封面,费老头肯定注意到我——
    一个四方脸,稚气未退的孩子,剃一个平顶头,穿一件妈妈做的灰色中山装,一副老实巴交乡下人的样子,书读得那么认真,废寝忘食地专注,使费老头在一大堆孩子中间,一眼就能把我区别开来。
                     
    好像是妈妈对他说起过,他知道我叫曹忠良,是曹巧生的大儿子,乡下来的。
    我看书的时候,他问我:
    “你乡下在哪里?”
    我说:“江苏金坛小南门外。”
    他问:“乡下还有谁?”
    我说:“奶奶。”
    他说:“读几年级?”
    我说:“五年级。”
    有一次,他对我端详了好半天,自言自语地说:
   “这伢子,长大了怕要中状元的。”
    随着渐渐熟起来,他真的喜欢我了。
    有时我没带钱,从小书摊走过,他也会叫住我,让我看书。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带钱。”
    他连忙说:“不碍事,不碍事的,伢子,你看好了。”
甚至,还会将刚刚买来没有上架的新书给我看,有的是一本要拆成两本的厚书。
   他家离弄堂口不远,有时有事,家里人来叫他,他总对我说:“伢子,帮我照看一下,我就来。”
    长长的暑假结束了,但还是没能联系上小学,我就在费老头的小书摊继续看书。
    直到学期过去快一半,先在一所私塾里读了几个星期,才转到叶家宅路小学,成绩不好;妈妈很担心,转到长寿支路小学;又从长寿支路小学,考上江宁中学。
                     
    人大了,兴趣变了,不久又搬了家。那时,我已经习惯于向妈妈要五分钱,走到南京路、江宁路口一家旧书店,自己买书读。虽然从曹家渡到南京路,一个来回,十几站路,徒步要走很长时间,但旧书便宜,旧书店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不怕远的。
    我已经不买连环画了,买全是字,仅有几幅插图的儿童文学作品。《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是五分钱。我还记得,很多书,一般都是三分钱、五分钱一本。
    买了,一边往回走,一边看,还没有走到家,书已经看完了。
    看完,我就把书放在乡下带来的小藤箱里,不久,小藤箱便满得放不下。
    费老头看我疏远了小书摊,很难过。有时路过,他会留恋地问我:
    “伢子,你啥时候再来?”老人的声音越发慈祥,也越发颤抖了。
    但我终于没有再去。
    我已经不读他的小人书;因为他的小人书,我全部读过了。
    我已经轻舟一般,驶过了读费老头小人书的里程。
                      
    四十年过去,我已是一所大学图书馆的馆长。
    我们图书馆,有二百五十万册藏书,远非费老头的书可以相比;我家里的书,也塞满书架,堆满房间,很多很多。但是我想,无论到哪一天,无论我的书有多少,都是和费老头有关的。
    我都是学术书,没有小人书;学生看书,也从不收钱。但和费老头一样,我喜欢看学生读书的脸,看他们求知时执着、认真的表情,当饥饿的人大口大口吃得很香时,我产生一种满足感。每当这时,费老头说“成为状元”的话,还有他坚毅凝重的表情,就到了我的脸上。
                     
    弄堂口,朝南的排屋前,给水站旁边,再看不到费老头的小书摊了。
费老头老了,他已多年不摆书摊了;现在靠一个独生儿子生活。
    听妈妈说,儿子对他不好,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抱来养大的,来龙去脉没有人弄得清。
    不摆小书摊,没有收入,儿子、媳妇便虐待他,骂他是“废铜烂铁”,是“老不死的”;冬天不给他衣服穿,饭也吃不饱,还打他。邻居都知道,我听了很愤怒。
    妈妈有时回老家,走过朝南的排屋,总看到他抱着孙子晒太阳,棉裤上有很多补丁,一副可怜的样子。
    有一次,妈妈问他:“既然儿子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整天抱着孙子,那么疼爱呢?”
    费老头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妈妈,不回答。
    后来,妈妈就再也没有见过费老头。
    多少年了,有一次春节期间,我去看望妈妈,吃饭时,无意地问起费老头的消息。
    妈妈说:“费老头已经死掉二十年了,你还不知道?”
    我听了“哎哟——”一声,筷子差一点掉到地上,一阵惆怅,话也说不出来。一连好几天,心里很难过。好像死去的,不是费老头,而是我童年刚到上海读书的那段时光。
                     
    有几次,路过长寿路旧宅,想看看以前费老头摆小书摊的地方,看看朝南的排屋和给水站。
   但旧宅已全部拆迁,面目全非地盖了许多高楼,我原来熟悉的天空,已被撕碎,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排列在人家阳台前;绕到小区大门,有一个很凶的保安看守着,不让我进去,原来摆小书摊的位置也弄不清了。
    推算费老头死去的那年,正好恢复高考,我考进一所大学中文系,正式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茶花女》、《鲁滨孙漂流记》和古今中外的文学书。爸爸要我学医科,我不听,我坚决要读中文系。
    我接触文学,喜爱文学,读中文系,走文学道路,已经死去的费老头和他踪迹全无的小书摊,是我心里纪念碑一般永恒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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