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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绪升:咱俩从博客相识至今也十多年了哦!你是我采访的第二位韩国美女艺术家。我想请你简单地介绍一下你来中国求学、嫁给中国人、定居中国工作的经历。
金美兰:是的,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在韩国已经学习了中文中语系,2004年来北师大汉语言文化学院继续进修汉语,在倪文东老师的帮助下在北师大艺术传媒学院美术学书法专业学习,他们对书法的热爱让我很感兴趣,后来考中央美院的研究生,跟随王镛老师攻读央美的硕士以及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美术学博士(书画印创作研究方向)。博士期间,参与一些活动,在王镛老师、李胜洪老师,以及胡亢美老师、曾翔老师他们的支持下,接触学习和参与的交流活动比较多,中日韩书法交流展也经常帮忙联络,认识了很多朋友。另外,参与北京书协举办的两次北京国际书法双年展,主要负责韩方人员的沟通联系;参与中国国家画院和韩国书家协会的中韩书法展,负责人员联络及作品集编辑和接待。通过这些展览都让我认识到两国的互相包容和理解、沟通的重要性。
我的老公是山东的,在北师大认识,现在和女儿家人在北京生活。去年在山东枣庄清和美术馆马德田馆长的支持下举办了“谁入汉唐”书画印个人汇报展。有的时候我也会去讲课,最近在河北美院书法学院陈阳静院长的邀请下给学生讲大篆课几周,我感觉是突破自己语言弱点的好机会,自己创作的多但讲的少,这次讲课也感觉到了学生们的激情。
以后打算每年把创作的书画作品进行整理出书,会办一些展览,或者讲讲课。
宗绪升:为何选择汉代简牍草书作为你的研究方向?
金美兰:我在硕士阶段开始研究简牍草书,大概是9年前在央美地下书店看到一套简牍资料,其中包含了大量不易辨识但具有很高艺术性的草书,非常感兴趣。1979年以来在敦煌和居延系统地发掘出了数以万计的简牍,其中马圈湾和破城子遗址出土了大量的草书简牍,另外加上其他地方出土的草书简牍,构成了汉代草书系统,其中一些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值得从草书发展和艺术分析的角度进行深入研究。
宗绪升:汉代文房具有怎样的特点?它给草书带来怎样的影响?
金美兰:最重要的是书写材料笔和简的特点,那时候的笔和简可以说是配套的。笔有实物的出土,有点像写印稿的小毛笔,比现在的小狼毫还小些,笔锋较短,毛比较少,锋也比较硬。简普遍比较窄,大概1厘米左右,长度比A4纸小一点。写出来的字如果小一点的跟现在钢笔字差不多,1厘米左右算比较正常,有两三厘米算比较大的字了,所以他们写的笔画基本上是一次性完成的动作,很干脆、直率,汉书尚“朴”也有这个原因,很多笔画就像一个八字一样左右摆动,可以说是甩出来的,当然现在写大了的话还需要加一些推的动作,这个动作也有点像太极的左右甩手动作一样,左右摆动,把这个动作掌握好了对简牍隶书和草书书写有很大帮助。此外,估计是为了节约简,字形整体偏扁。
宗绪升:你所说的“简牍书写质感”指什么?它又对草书有何影响?
金美兰:这个质感主要体现在“骨感”上,因为简牍不太会吸墨,而且会有一定的纹理,不太光滑,笔和简会产生一定的摩擦力,所以线条中天然就会有一种特有的力度在里面。这种特有的“骨感”与魏晋之后的纸上笔墨存在一定的区别,有一些笔画表现的尤其明显,具有汉简草书特有的线质。魏晋残纸与王羲之手札中字的书写和线条质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宋代书家虽然很有意气,但是书写中还不会出现明清一样的大涨墨,所以时代导致材质不同、书写感觉和审美也有区别。
宗绪升:你在对汉代简牍草书变化分析时,做了半草化与完全草化的分析,请为我们的读者简单地介绍一下你的分析结果。
金美兰:大量汉代草书简牍的发现,为古草演变及其艺术研究的提供了重要的资料,从出土的资料中可以看到今天所谓的章草字形并由此推想和对比当时书写的真实状况。从分析西汉马圈湾简牍得出完全草化的简牍数量占到草书简牍的百分之九十,其中完全草化的简牍中又包含了百分之十的半草化字;半草化的简牍占草书简牍的百分之十,其中半草化的简牍中包含了百分之三十的完全草化字,通过计算可以得出完全草化的字占到百分之八十四左右。草化的程度与时代有关,完全草化的字多出自同时期的简牍,时代为元始至地皇时期。宣元时期为半草化的字,此时草书发展不太成熟,但已经形成草书的特点,与隶书简牍有很大区别。通过草化分析可以得出章草的出现远远早于王莽时期,最晚也在宣元成哀这几十年之内,这也恰恰符合张怀瓘提到的从元帝史游开始就已经有章草了。我们目前见到有限的带有个人书写风格的早期草书简牍不能反映汉代草书全貌,另外这些出土简牍并不能代表汉代草书艺术的最高水平,保守说来以上按时间推断的草化分析还有可能被刷新,依据突然成熟的马圈湾草书作品就说明我们已经低估了古人在草书上的创造能力。
宗绪升:你提到的“草变”指什么?它的意义呢?
金美兰:草书部分来源于隶书,但其作为隶书的变体,与隶变可以说是是同步演进的。隶变我们已经耳熟能祥了,它最早从文字演变的角度提出,文字学意义上的隶变研究可以说为隶书发展史提供了背景依据。隶书本身是篆书的变体和俗体,由篆隶结合体到古隶再到八分,在其到了足够简单易写的时候,草体也完成了由所谓隶草到半草化到完全草化的变化,这种变化进程和变化关系为“草变”。
“草变”对草书的创作、研究和审美来说具有全局性的作用。这一变化开启了有关动态书体艺术性发展的序幕,可以说书圣、草圣的形成甚至书法成为一门专业的艺术都与这一变化息息相关。“草变”促使草书和书法成为一门专业艺术的同时,作为书法艺术中正草两体中的草体,对魏晋二次草书变革改造提供了源泉并奠定了基础,可以说只有汉代草书的形成过程可以称得上“草变”,而魏晋及以后的草书发展只能称之为“草书的变革、变法”或“二次草变”,即在汉代草书基础上融入更多艺术元素和个人、社会群体的审美理想。书法更确切指草书在世界上能称为一项不死不老而高深莫测的艺术,我想就跟汉字构形的艺术性变化——“草变”有关。
在发展过程上,“草变”分为两个阶段:一为草书体自身的极化发展。草化基于实用需求而形成、发展,草书的极化发展规律是草书形体演变的根本原因,形成了一套基本完整的草法系统。二为艺术自觉阶段,书法家占据了主导地位,从而使草书上升为书法艺术,并一直嬗变发展至今。古人在实用功能的基础上不断为其赋予了艺术内涵。
对汉代草书进行艺术研究的学术意义至少也体现了以下两个方面:第一,通过“草变”揭示草书体的极化发展规律。汉代草书从产生到成熟再到成为专门艺术化的确立表明了草体的深入化发展,即越来越不易辨识读懂,越来越具有艺术性,呈现极化发展特征。极化发展是草书发展的内在规律,也是草书走向专业化艺术化的原因。(正体呈现出朝着实用性的极化发展--从散漫的大篆到修长的小篆,从端正的隶书到方正的楷书,正体变得越来越具有识别性。可以看出草体和正体都呈现出极化发展,一个朝着艺术性一个朝着实用性。换句话说正体越来越一看便识,而草体越来越需要学识能力。正草两体具有两极性。)第二,对“草变”这一概念的阐释具有了强有力的材料支撑,奠定了扎实的研究基础。今天看来,“草变”不仅指文字学意义上的草书符号化、系统化、字体化发展进程,也指草书在书法学中所体现的即兴性、趣味性、矛盾性、艺术性发展特征,也为之后书家所展现的不同风格面貌的草书作品奠定了总的基础。
可以说,真正从草书艺术角度进行研究完全依赖于对草法及其书法美的结合比较,草化分析和审美的演进依赖于近一百年尤其是近三十年的草书简牍出土。仅仅依靠早期的流沙坠简和当年的照相技术很难掀起近十年来的章草研究潮流,除了基本的基础材料之外,也与书法专业化发展和书家的运用息息相关,包括王镛老师、蔡梦霞老师对章草的研究和创作借鉴,以及书法院的简牍研究创作展,另外还有北师大李洪智老师有关汉代草书的研究等,具有了良好的研究基础和平台才可能发现和利用。
宗绪升:汉代简牍草书对草书艺术创作的影响与启示?
金美兰:对草书创作的启示,追本溯源、融古出新:一方面在关注汉代草书的同时还要深研古文篆隶,使草法更古;另一方面在汉代草书的基础上寻找章今二草融合的途径,对创作来说无论小草还是狂草都将受益。
以汉代草书为契机或上追周秦,或下诉魏晋,可以重塑作品风格使格调升华,关于书法的格调姜夔指出“若泛学诸家”“襟韵不高,记忆虽多,莫湔尘俗。”新出土和新出现的作品不易为人所理解甚至轻视待之,对待早期草书不能简单以“各方面都不太成熟”而对之搁浅,在书法研究和创作中汉代草书的大量发现一定会改变我们对草书的认识。草书简牍作为考古新材料具有时代性,古代书法家没见过,当代也有人认为这称不上书法。因此,对汉代草书的应用不仅仅是创作风格的问题,而且是学书方法和态度的问题,即汉代是草书新崛起的时代,缺少汉代将会对草书发展的认识不完整。草书创作也是这个道理,如果我们每天面对魏晋以来的纸本经典却对面世不久的两千年前的草书正视不够,作品风格就会单一化、固化。汉代草书的草法是对魏晋以来特别是元以后草书草法的补充,古今草法的相互融合加上体势构造的变化将使作品更加古朴厚重。有学者把整个汉代的书法风格定为“朴”,用这个字来概括西汉草书再合适不过了,质朴自然。我们可以直接利用西汉草书来寻找有利于草书创作的因素,因为这个直接作用,我们有必要把汉代草书当作草书字帖来逐笔逐字分析、临创,这不仅是完善线、墨的途径,也是抛却章今二草界限进行草法融合的创作方法。
宗绪升:我们从汉代简牍草书中最该继承些什么?谢谢!
金美兰:汉代是连接碑和帖的桥梁,也是古和今的桥梁,对草书来说汉代是草书的发源地,最应该继承一些基本的古法,比如草法、还有一些结字构型的方法。就像清末民国搞金石,这么多金石出土了,上面这么古老的汉字,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自然就会去学,黄宾虹他的金文用笔,金文入画,对山水的厚重繁复的营造具有很重要的作用,他的古香古色的色彩也是很沉稳的。汉代简牍草书是源泉,是一大池子泉水,王羲之从这里来,王羲之是一瓶矿泉水,再往后就是一杯水了,现在简牍的出土挖掘和艺术挖掘都远远不够。要有古法,不打通路走不长。
汉代草书可以解决草书有骨的问题,骨很重要,就像画一样,没有骨,整张画再唯美好看,再变化多端,也会被认为不是最高级的。涉及到不同审美的一些问题,审美领域的不同,对汉代草书的态度也会不同,但是即使审美不同但到最后也是有高低之分的。一个书家再聪明,写的再好,不尊重普通先民是不行的,秦汉人共同创造了气势恢宏的文化,这个基本方向也是重要的审美寻求方向,一时整体上达不到,但一定要去追求,这是个大方向,随着整体审美的调整,未来书法的高度才能体现出来。最后,总结一句话,写草书要入汉,不入汉不高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