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宗绪升(文:龙游杨建文)
(2009-02-27 00:4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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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文宗绪升文化 |
分类: 老绪记事 |
夜色如墨。四个人坐在车上,其中一个是我。车子沙沙地行驶在国道上,驾车者,车开得规整而节制,如同小篆。
我听到了蛐蛐的鸣声,车内突然变得安静。是谁把手机铃声设计成蛐蛐声呢?但没有人掏手机。副驾驶位上的宗绪升欠了欠身,颔下稀疏的胡须在一闪而过的车灯映衬下,萧索成秋季的衰草。蛐蛐的鸣声正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之前,书法家宗绪升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感到了惊讶:个子高而瘦;面色微黑,气色略似焦墨;头发束成马尾辫,长及腰部;疏朗而曲张的胡须;海青色的对襟上衣。宗绪升伸出手来,我感到了具体的骨头和关节,抽象的韧劲和张力。
长相和书法最好相得益彰。像宗绪升这样的人,也许天生就是习书法的料。后来,我在王客的书法学堂里看到一位肚子鼓凸的中年人在学习书法。中年人的长相就像刚练习书法三天的孩童写出来的字,这还可以原谅。但中年人站着写字,圆鼓鼓的肚子顶着书案,边写边对着我们几个不速之客瞥上一眼,就让我有些接受不了。中年人的体型缺乏美感,和书法不够相称。而宗绪升张扬的个性和长相像草书,快人快语像行书,真诚则像隶书……本身就是一幅生动的书法条幅。
——我说不好,我不懂书法。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宗绪升瘦高而劲,穿上竹黄的上衣,就是瘦金体。
两年前,我和宗绪升有过一面之缘。在瑞安一家很有些特色的饭馆里,我们已经吃完了,坐等宗绪升。宗绪升坐下来,扬起一个手指,叫服务员上锅贴,然后径直和坐席上相熟的人高谈阔论。我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只看到了他的长发和胡须,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我认为,凡是有嘴巴的,都能吃饭,不值得观摩。
后来,陆陆续续地听人说起过宗绪升,微词为多;经常上宗绪升的博客浏览,宗绪升的博客短,话说得痛快而直接,感觉这是一个狂傲的、不容易接近的人。个性是一根刺,伸出去容易伤人,藏起来就是内涵。有个性,往往也就会有争议。我认定,宗绪升的刺,长在身体之外。
但这也许是表象。
当晚,我们一行前往西泠印社社员王客在黎明桥附近开设的书法学堂,我们三人外,还有一位是山东省书协会员邢巍。宗绪升走到哪里都会是注目的焦点,他的那身行头、长相和谈吐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我近旁的一个美眉悄声嘀咕了“好帅哦”。宗绪升端坐,为学员示范、指点,颇有名师气度,几个年轻的女学员挨在宗绪升旁边,垂首受教,崇敬之情溢于体表。
宗绪升有一句话给深合我心:书法可以借鉴太极拳,宜刚柔相济,法度谨严而不失节奏和活力。——这是对的,任何事情,只要找到了节奏,就意味着深入。游离于节奏之外,是人控制书法,为技;融入节奏之中,是书法控制人,为艺,近乎道。
宗绪升健谈,有说不完的笑话和掌故,走到哪里,哪里都不至于冷场。他似乎无法安静下来,在学堂里四处走动。停止说话的间隙,身上的鸣虫鸣个不停,延续宗绪升的话。我听出了宗绪升身上有不同的鸣声,果然,他掏出三种不同的鸣虫:蛐蛐、蝈蝈、金铃子,养在不同的特制塑料容器中。宗绪升养这些鸣虫已经多年,须臾不离,不时地拿到博客里晒晒。我不解,他解释说,听到虫子叫声,仿佛置身旷野,依稀眠于草丛。他是拿鸣虫营造气氛。我们在饭店里喝酒,宗绪升顺便喂养了那些宠物:在温水中放些饭粒,泡软了,放进塑料容器中。
当晚众人把盏甚欢。我清晰地感到了宗绪升骨子里真诚的一面:真诚地赞扬字写得好的人,比如王客,邢巍;真诚地赞扬自己所写的八大体;真诚地握手;真诚地喝酒,一杯又一杯,孩子气地把自己喝倒;真诚地做鸣虫的监护人。
性情各种各样,重要的根基是真诚:尊重事实,诚实守诺,骨子里的谦虚。否则,性情就会变得乖张、狂悖、浮薄和做作,令人生厌。连三国时击鼓骂曹的尔衡这么个狂人,都称誉孔融是“仲尼不死”,承认有一个“小儿杨祖德”。老子天下第一的人,满嘴胡柴,举止乖逆,拒人于千里之外,唯我独尊,其实只是井底之蛙,并不是真性情。
写人很难。扬高或者抑低,既是对写作对象的不尊重,也是对知情者的不尊重,同时也是对自身信誉的损害。把宗绪升这样个性张扬的人物当作写作对象,其实是一种冒险。中国的传统历来讲究内敛和含蓄,对于个性张扬的人有天然的排斥和戒惧心理。再说,读者也会怀疑,作者碰到的难道都是些高人么?
我只写我愿意写的人。我接触到的一些人,愿意写、想写、有东西可写的人,我都主动去写了。如果觉得没有写的欲望,则不会去写。
宗绪升让我有提笔的欲望。好在我不懂书法,对宗绪升的书法成就也不甚了了,写作有安全感,我只写直觉到的印象,可以避开当下空泛的、妖冶的、浮夸的、让人误以为遍地都是大师的书论。
瑞安宗绪升是北方人,有北方人的直率,兼浸润了南方人的含蓄,其少年成名,22岁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宗绪升交游广阔,和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平阳黄国光,西泠印社社员、安澜亭王客之属相善,麋集饮酒,切磋书艺,互有称道。
我在博客里留言称宗绪升为宗老师,后来省去一字,简称宗师。在中国,不但政治有“成王败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统,在其他任何领域也是如此。宗绪升爱玩蟋蟀,如果30多岁的宗绪升日后真的能成为宗师,蟋蟀就会沾光,成为一只文化虫、书法虫,在中国书法界的佳话和掌故中占据一席之地,从此之后中国蟋蟀的叫声就会有淋漓的墨气。虫兽往往因人而名:林逋的鹤子,王羲之的白鹅,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等等。如果宗绪升最终表现平平,那么蟋蟀还是蟋蟀,宗绪升也只是宗绪升,且有玩物丧志、不务正业之嫌疑。就像王羲之和白鹅。如果王羲之无名之辈,白鹅在食客眼中只不过是风鹅、烧鹅、白斩鹅,只堪就二锅头、粮食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