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行记之六:树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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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寨沟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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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的墓地
九寨沟之行,那些外在的水,固然是赏心悦目的,构成了众口一词的外在的美丽,但是,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那些水、那些山、那些叶之后的树的墓地。
美丽永远是健康的,就像九寨沟的水,清澈透明,一尘不染,像我们最渴望的毫无垢病的肌体;九寨沟的那些十月里张扬着它们的五彩缤纷的树,也给人一种绘声绘色的大自然正能量的画师自由挥洒着他的创意的神奇;那些激昂慷慨的瀑布,更是生命的激越的最至极的体现,这些外在的一切,构成了九寨沟且不仅仅是九寨沟等所有令人赏心悦目之处的最共性的风景。
但生命的真正的秘密却不在这里,我想,深入到风景的最底部、最深层、最隐秘处,才能见证到生命的最古老的最动人心弦的密码。
从九寨沟的顶点——原始森林,我们一路下行,沿着木质的栈道,走进了原始森林的纵深里,两边的层出不穷的森林,向我们无所顾忌地展开了它们的全部的切面,让我们在它们的横断面上穿行,也正在这种穿行中,我们感受到了大山深处内质的最神秘的一面。
在我的左右,是连绵不断的树林,一眼望不到头。感谢有这一条穿越其中的栈道,分开了本来连绵在一起的树林,从而使浑然一体的林丛,有了左右之分,但,当我的目光忽略了栈道的存在,我感到面前的树林又恢复了它们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那些高大的树木,沉默着,用它们的沉默,制造出了遮天蔽地的浓郁,也创造了传承着亘古的幽深。
那些树,它们存在着,在这里按照它们的生命意志,而默默地生长着。因为偶然,至少因为面前这条偶然的栈道,它进入到我的视线,而我想象着,它们在没有人去观望的时候,它们是如何与它们的树的兄弟姐妹们在寂静而苍凉的世界里,进行着它们的生命的奔走与沉浮。
它们不因为人类的存在而感到寂寞,也不因为人类的注目而显得兴奋,一直以它们的宠辱不惊的姿态,完成它们的全部的生命的年谱。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生命的从容与博大?
如果没有看到树的死亡的躯干,可能我们还不能感受到它们的生命的丰富的内涵。
随着栈道下行,面前越来越多地出现了死亡的树干的身影。
树也会倒下,在僻静的角落里,它像一个人一样,轰然倒下;它也会腐烂,就像曾经温热的生命,最终只剩下硬的部分,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那些树,应该是很坚强的树,连片地倒下了。它们长长的躯干,直直地倒在依然茂盛的密林里,在那些倒下的树干上,已经又长出了植物,又有了新的树,甚至就从那些枯萎的树的缝隙里,另一棵小树已经生出了它们的稚嫩的身体。
倒下的树,腐蚀的相当厉害,有的地方,已经只有树的轮廓,而内里的木质已经淘空。
在这些死亡的树的旁边,往往会有同样的一撮树的死亡,这使得这些集体性倒下的树,变成了一座硕大的树的坟墓。
走到这里,我不得不保持着对这些树的好奇,也保持着一份警戒。为什么这些树会突然出现死亡,就像某一时刻,恐龙集体地出现生存危机?在哪一点上,面前的这些树,以一种异样的方式,渲染出了生命的另一种颓废的可能?
这片树的墓地,地形比较低洼,好像是一座山包最背光之处,也许阳光照射不到这里,无法给予这些树以最基本的生命的原始动力。而在另一处的树的墓地,我则看到了这也许与水有关。从雪山顶上流下来的水,带着生命需要的滋养,富含生机地流动着,但这些水流过那些树的根部的时候,也会给树立足的土壤,以无情的洗劫,于是,可能吧,这些树需要的基本的营养被淘空了,它们的木质也在水的日夜浸润下无法抗拒地融解了,它们只有倒伏下来,在欣欣向荣的森林中最阴暗的角落里,结束它们与周围勃勃生机格格不入的生命。
它们是这座森林里的异数,是这座庞大生命宝库里的羞愧的失足者,但,它们却是这座山谷里的生命图表的不可忽略的一个环节。
这些树的墓地,用它们的死亡的可怖与阴森,阐述着生命的存在的理由,还有它们的脆弱,告诉我们这些生命并不是信马由缰地就出现在这里的,告诉我们那些灿烂的生命的辉煌,并不是天作之合的宿命般地呈现在天地间的,很多情况下,那些美丽的自然的风情,往往是一次大自然苛刻与纵容之下的奢侈,它们茂盛得似乎鲜艳欲滴,但是在它们的背后,却是自然的一次次吝啬的赐予之下的意外爆发。
经过了树的墓地,我觉得我能够更懂得生命的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知道这一份美丽原来稍有不慎,就有另一种树倒叶黄的可能。走出九寨沟上游天鹅海的那些穿行在密林深处的栈道,我重新走到了阳光之下,再次看到了那些静静地美丽的呈现出蓝宝石的水,我似乎懂得了,这同样的阳光,曾经是死亡的始作俑者,而那些像处子一样乖巧可人的水,也曾经有过一段摧枯拉朽的杀手生涯。
灿烂,不是生命的全部,还有那些死亡的阴影,才是生命价值的最有力支撑。墓地的存在,才让生命的丽影更加丰饶。“古墓丽影”,就像悬崖上的百合,雷场上的相思树,枪口上的玫瑰一样,才是人生美丽的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