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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候,我看到最南端的一个小门打开了,从门里走出了许艳红。
她朝我看了一眼,显得很陌生。自从那次舞会后,我没有再见过她。
她走向那个伏着哭泣的女生,然后,坐在她的对面,面无表情地望着与她隔桌相望的那位女工。
我好奇地走过去,问许艳红:“她怎么了?”
许艳红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然后把一张表格递过来,我很熟悉这张表格,这是我考核出来的结果而结算出的工资表。
我读着那个名字:刘若燕。我想起来了,我对这个女工有印象。我上班的时候,经常看到她骑着车过来,走在前面,从外表看上去,她就像一个初中生,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样子,头发有气无力地伏在头上,梳理得很干净,这往往是没有血气的小女孩的那种感觉,仿佛青春还没有降临在她的身上。她的脸小巧玲珑,轮廓倒是挺可爱的,只是,她的眼睛是那种呆呆的木木的那一种,没有女孩那种秋水般的微波荡漾,小巧的嘴唇,紧紧地扣合在一起,上嘴唇压着下嘴唇,没有一点丰润的感觉。给人的印象,她是太小了。
对她的注意,是因为车间里的人都叫她“小麻雀。”在工厂里,人们称呼的是在家族中的身份,“二爷”、“三妈”往往取代职务与姓氏,这种叫法能带来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而她被叫着小麻雀,是因为她有一次迟到,车间主任、一个中年妇女数落她,她顶了一句,“我还小呢。”车间主任说:“天上的小麻雀也小呢,但整天是张着翅膀飞啊飞啊的找食吃,不能说它小,就不干活啊。”
这就是车间的生存原则。当时我听到这样的话,感到很震惊。那位车间主任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既没有埋怨,也没有指责,只是平常说着家常话似的,所以,多少年后,我仍能记得这句平凡话语中的震撼力。
虽然多少年后,这位“小麻雀”在太平洋上的一场风暴中折断了翅膀,再也无法为了找食吃而飞翔在天空中,但是,她毕竟像蝼蚁一样曾经拥有过一个少女的生命,尽管没有辉煌,尽管她的处女梦是如此的短暂。现在看来,国内服装厂的艰苦的生活,竟然成为她生命中最温暖的部分。从今天的眼光看待她此刻的哭泣,我竟然觉得是那么的温馨。在生活中,我们在衡量一种痛苦的时候,往往不得不被逼迫着以一种更大烈度的痛苦来对比着,减缓前一种痛苦的苦涩滋味。
许艳红不满地站起来,说:“你看,你看,就这样,我算是领教了。我刚才说的和你说的基本是一个意思,也是这副脾气,你说什么都没用。”
瞧着许艳红的那副急躁的脾气,我倒觉得有些好玩起来,对她说道:“没想到,你也挺火爆的。难怪那天你拿着黑板擦就扔了过来。”
“你啊,倒是有一颗好心,只是,怎么没有一个好脾气呢。”看着她的严肃劲儿,我怎么着都感到一种好笑。
“刘若燕,回家吧,下次考核的时候,我给你留一手,车间里扣你,我不扣你,行不行?”我半真半假地说道。
小麻雀停止了哭泣,这一招还奏效,真是我没有想到的,毕竟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嘛。
许艳红掏出手帕,为小麻雀揩干了眼泪,扶起了她。小麻雀很听话地站起来,许艳红向我转过头来,挤了挤了眼睛,很满意刚才那一番话的效果,一丝笑意,像雨后的彩虹一样,挂在她的唇边,真有一点百年未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