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饭真难吃等三则

桂杰

之一

在医院里，我有一个感觉，无论多好的饭菜，送到病房里就变了味道。公公病重，我们每天去送饭，饭菜的味道夹杂着病房里特有的一种消毒药水、流通不畅的空气以及病人嗯嗯啊啊的呻吟声，变得既不好看也不好吃起来。

病房里面的饭菜就和输液管里流淌的药水一样，只是维持病人生命的一种物质，吃饭在病床前已经谈不上是享受。

公公整天在病床上躺着，几乎没有食欲，但他还是坚持要自己吃，一双手哆哆嗦嗦把饭勺里的饭送到嘴边，多么要强的老人啊！每次吃过饭还要下意识的把餐桌用纸巾擦拭一下，无论何时，他总是在替别人着想。

那一年，我生病住院，最喜欢的就是前来看我的人陪我吃顿饭。那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同学都会尽量满足我的这个心愿。当时有一个朋友说他不饿，已经吃过饭了，死活不肯在医院吃饭，我还特别不高兴。今天轮到自己看护病人，我才知道，医院的饭真的不好吃，医院真不是吃饭的地方。

住院的病人一般都没有食欲，给公公带来的饭菜他总是吃不完，只能勉勉强强吃掉一半。我还清楚的记得，我住院那会儿，病好的标志就是食欲大开。当时我的一个好友弄来一个火锅，买来羊肉、蔬菜，我们居然在医院美美地吃了一顿涮羊肉。他很确信的说：“你真的可以出院了！”我也期待，有和公公再次大快朵颐的那一天。

之二

公公、婆婆周日上午十点五十的飞机回湖南，小黑护送。当天早上凌晨三点半，我从家里出来，到医院接替值班看护公公的他。

凌晨三点多的夜里会有什么？会看到一些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几乎没有经验。

出门之后，一丝秋天的凉意袭来，幸亏我穿了长裤长褂。抬头看到天上有几颗星星在闪耀，没有月亮，一个清冷、寂寥的秋日早晨。小区门口值班的门卫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见到我出去也没有打招呼。

小区西南角的那家餐厅已经亮起了灯火，门口见到了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和她的家里人忙碌地和面擀皮，他们应该是在做小笼包吧！卖早点的外地人是这个城市最辛勤的一批人，早晨赶早起来，随时要对付着城管和各种人，经营着自己不大的小店，每天见了小区附件的居民都和遇到自家人一样，亲切和蔼的笑着，与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这些人真好，也真不容易！

居然还有三轮车夫在大街上拉着人行驶，见到我放慢速度问，“去哪里？”“医院！”“好，我马上到小区门口，回头来接您！”“谢谢观音菩萨！”我朝他开了一句玩笑。我们住的地方夜里少有出租车，如果没有三轮车夫出没，我恐怕只能自己走到医院去。

到了医院，推开重症监护室的病房，小黑挤在公公的病床另一侧，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睡得正香，还伴着轻微的鼾声。我轻轻地坐下，没有马上打扰他，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位亲人，心头涌起一股暖流，禁不住感慨万千。婚姻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如果没有婚姻，我和他们可能就是微凉的清晨匆匆遇见又擦肩而过的路人，现在却心手相牵，成为了一家人，成为一个整体，成为相互的守候者。小黑醒了，身影在茫茫的夜色中消失，我守候在公公的病床前，尽孝。

之三

面对亲人的生命垂危，才发现“老家”如此重要。城市里面长大，没有故土的人，不知道老家是一个什么概念，公公生病，小黑最重大的决定就是要把公公接回湖南去看病，去治疗，去做最坏的打算。如果那一天真的很快到来的话，也要让他在老家享受人生的最后时刻。

和我说这个决定的时候，小黑哭了，他说：“老婆，我是湖南人。我的家还是在湖南。”

飞机起飞前，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老婆，我爱我们的家，也爱我的父母。但是到了老家，我心里才踏实，我会全力以赴，能维持多久就多久，我不愿意成为一个没爸的孩子！照顾好儿子！”一个中年男人的心昭然若揭。即便在北京生活了16年，即便早就拿到了北京的户口，即便在北京已经开拓了事业，他对于老家的那种依恋那种感情，依然无以言表。

我们几乎每年都带着父母回老家，最开心的那一年是2006年的“十一黄金周”。当时，铁头8个多月大，公公七十大寿，老家哥哥刚刚建成一所三层的小楼。公公婆婆牵子携孙从北京回来颇有衣锦还乡的感觉。家里当时摆酒祝寿，弄了几十桌，宾朋满座，爷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在爷爷奶奶的心中，老家什么都好。老家空气好，树多，熟人多，能够在一起打牌、说话的人也多。老家吃的东西好，土鸡蛋金灿灿，土鸡汤又香又补，老家的猪肉是甜的，老家的辣椒才是真正的辣椒。爷爷奶奶开开心心的和我们在北京生活了六年多，但他们牵挂的还老家。

那天下午，爷爷和小黑聊天，说了三点意思。一、要帮哥哥一家，要让两个侄儿有事做；二、要对妈妈好，妈妈不容易；三、湖南老家不能放弃。

老家这么好，但爷爷奶奶愿意和我们住在北京，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之一就是要帮助我们分忧带铁头宝宝。飞机场临别之前，公公和我拥抱道别，他说：“别哭，等我好了，还来北京来给你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