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发表:闲说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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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有个题为“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帖子瞬间蹿红。一天之内,跟帖数多达十五万。这个无意间造成的网络事件,被称作中文网络世界的奇迹。寻常一句话,何以成异响?其中一个原因,是这句话勾起了大家童年的记忆。
其实,呼唤孩子回家这件事,不仅是现代人童年的记忆,也是人类童年的记忆,而且是古人创造“名”字的初衷。这里不妨穿越时空,让我们到回到殷商时期,看看甲骨文对呼唤孩子回家这件事是如何刻写的。“名”在甲骨文中,左为“口”的象形,右为“夕”的象形,到了钟鼎文中,才将左右结构改成上下结构。造字的本义:天黑了,呼唤孩子回家。你看,呼唤孩子这件事,竟然是远古的回声,难怪“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会在网络上激起那么大的涟漪。
我们的祖先从远古走来,“姓甚名谁”这件事,不单是个体行为,也是社会秩序需要。“姓”用来区别婚姻,“氏”用来区别尊卑。“姓”表示母系血统,上古八大姓的姬、姜、姚、嬴、姒、妘、妫、姞,均为女旁。以姓相区分,目的在于晓以同姓不通婚之伦常。“氏”表示父系分支,轩辕氏、神农氏、伏羲氏等都是父系社会的代表,后来则由宗室分封而得。所以,《左氏春秋》云:“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通鉴外纪》曰:“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
段玉裁在《说文解字》中注解:“姓者,统于上者也;氏者,别于下者也。”先秦时期,男子有姓有氏,女子有姓无氏。古书上的无名氏,有的是稽考无据,有的确实无名。在正史中,即便是皇帝的嫔妃,也无名字记载。例如,《旧唐书》和《新唐书》中都没有提到过长孙皇后的名字。宫廷剧中出现的那些后妃的名字,不是采自野史就是杜撰的。就拿清宫剧来说,富察氏、那拉氏等正史确有记载,诸如甄嬛、如懿、璎珞、青樱等就不可考了。过去很长一个历史时期内,不是什么人都有“名”的,尤其底层百姓和妇女,终其一生也没个正式名字。如庄子笔下的庖丁、匠石、轮扁等,只能算是“职称”。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前,偏远乡村的妇女也无大名,只能以某某氏称之,即夫姓之后加本姓。我外祖父姓姚,外祖母姓于,村里记账就写作姚于氏。
一个人的名与字,因与社会交际相关,到后来逐渐规范化。生下来三个月取名,所以称幼名;入学前要取学名,也叫大名;女子十五岁、男子二十岁还要冠字,朋友等人不可再直呼其名,以示尊重。汉代以降,愈发讲究起来,还要以别号或雅号相称。在古装剧中,我们常常听到一个人有多种称谓。如诸葛亮,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别号卧龙;司马懿,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别号冢虎;于是便上演了《虎啸龙吟》这样一出乱世活剧。
名者,人与事物之谓也,说白了不过是标签符号而已。但在传统文化中,名之份量尤为沉重,名份,名份,有名才有份。所以圣人曰:必也正乎名。易中天在《“达康书记”也是你能叫的?》一文中,将传统礼仪中名份与称谓的微妙之处说得头头是道,说到底就是明身份、定亲疏、别内外、序尊卑。新型人际关系讲求平等,排斥封建伦理和江湖习气,但因名份问题积淀殊深,且发乎情、止乎礼,淡化也许行得通,一概而论不现实。
从历史记载来看,取名这件事的确非同小可。臣民的名字中,如果有同皇帝的名号相同的字,包括同音字,必须得改,否则就犯了大忌。就连北宋时那个名叫田登的常州太守,也不允许郡里的人称呼与“登”字发音相同的物事,于是便有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样的怪事。更有甚者,因名字犯忌而罹祸的事也不乏其人。唐代诗人李贺,自幼聪慧,擅长诗文,十八岁左右就诗名远播。二十一岁那年,李贺在韩愈劝说下赴长安应考进士。可是,鱼跃龙门的路被狂犬挡住了,妒才者放出流言说,李贺父名“晋肃”,“晋”与“进”同音,考进士犯了他父亲的名讳。尽管韩愈质询于律例,稽考于法典,为其辩解,但仍被取消考试资格,李贺不得不愤而离开试院。无独有偶,明永乐二十二年廷试,赐孙曰恭、邢宽、梁湮进士及第。初拟孙曰恭为鼎甲第一,皇上见“曰恭”上下连写疑似“暴”字,就说,“孙暴不如邢宽”,遂拔邢宽为第一。嘉靖二十三年廷试,赐吴情、秦鸣雷、瞿果成进士及第。主考官拟报吴情为头名,皇上说,“无情岂宜第一”。因头天夜梦曾闻雷声,于是就拔鸣雷为首。坊间民谣说,“无情举子无情帝,鸣雷只好拣便宜”。
在古代科举中,有人因名字受益,也有人因名字吃亏。但这还只是个人的不幸,历史上还有因使者名字不中听而导致战祸的怪事。春秋时期的蔡国,起始于西周的姬姓中原诸侯国,由于毗邻精明强悍的楚国,日子过得一直比较艰难,颤颤兢兢,数度被凌。据史料记载,从公元前六八四年对蔡国用兵开始,到公元前四四七年将蔡国彻底摧毁为止,楚国讨伐蔡国的记录达四次之多,其中还有两次被迫迁都,故有上蔡、新蔡、下蔡之称。在蔡国挨打的记录中,有的勉强还有理由可说,有的则纯属倒霉了。蔡国派师强、王坚出使楚国进贡。楚王听了通报后说,人名多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品格,怎么单单叫军队强大、国君坚定呢?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就立马予以召见。当面一看,这两个使臣相貌猥琐,口音难听,行为举止让人生厌。楚王大怒说,蔡国如果连个像样的人才都没有,那就该当攻伐了;如果有人才而不知道派遣,那也该攻伐了;如果故意派这两个人来向我示威,那就更该攻伐了。于是,楚王便举兵把蔡国给灭了。师强、王坚这样的名字,于今来看好像并无特别之处,但在那时楚王的眼中可能有些另类。其实,蔡国所以挨打,与使臣的名字又有什么相干呢?在逞强好斗的超级大国及其霸权主义者那里,若要下决心攻打一个国家,总是可以找到理由的,不管那理由成立不成立、仗义不仗义。可是,仅仅因为使臣的名字不中听而发动一场战争,非但史上少有,也是典型的强盗逻辑,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众所周知,楚国是春秋初期崛起于长江汉水一带的新兴力量。与中原各国讲求“师出有名”、“取之有道”的话语传统不同,楚国重实轻名,向以刀枪剑戟的强势语言与中原各国对话。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军事实力排行榜上,楚国落后于前两名的时候不多,而且也是灭人国家最多的一个。这种开放扩张的性格,对封闭保守的中原各国构成了严重的挑战和威胁。在和平指数几乎为零的年代里,蔡国不过是楚王卧榻之侧随时享用的一碟小菜。摊上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邻居,蔡国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王兆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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