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晨刊发表:那年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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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记忆刷新 |
作者:王兆贵
“一片二片三四片……飞入芦花都不见”。楼下不知谁家的小女孩,站在楼宇间的空地里,仰脸望着天空,用欣喜的童声来欢迎这个城市的第一场飞雪。这让站在阳台上我,不由得有些怅惘起来,心神也开始恍惚,眼前的雪花变得模糊而遥远。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个除夕,我当兵下连后第一次站岗。
气温虽已跌破冰点,但由于无风,让飘雪显得静谧而又从容。大片大片的雪花,晃晃悠悠地连翩洒落,给远远近近的静物披上了洁白的外套。在雪光的反照下,隆冬黄昏的天色,倒也并不昏暗。通向哨位的斜坡上,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若明若暗地漾出冷漠的弧光。哨位设在营房后的大堤上,东西通向其他的连队,向北与一条乡间小路相连。堤坝的外围,是接连不断的壕沟和芦苇荡。
提起芦苇荡,不能不说芦花。其实,经冬的芦花已是破败不堪,像老太太的头发一样干枯灰暗,了无初放时的白皙,雪花落在上面,对比鲜明,不知那些文人们,何以会把“飞入芦花都不见”看作是咏雪佳句。或许,他们眼中看到的景色是秋雪,也未可知。我脚下这片黑土地,是军旅作家胡石言当年生活过的地方,他曾以这片军垦农场为背景,写出过《秋雪湖之恋》,获得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的早期作品《柳堡的故事》,改编并拍成电影后红遍大江南北,故事的发生地离这儿也不过十几里路。
站在岗亭里,沉寂中时而会听到积雪崩塌的哗啦声,由芦荡深处传来,突然而又清晰,令人心怯胆寒。顺着乡间小路望去,远处的村庄灯火闪烁,不时传来噼哩啪啦的鞭炮声。连队里正在吃年夜饭,热闹的喧哗声不时冲撞着我的耳鼓,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我心中蔓延开来,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思乡。在新兵连,尽管营房条件、伙食水平不如建制连队,但由于还有许多老乡在一起,并不感到寂寞。新兵训练结束分到步兵连后,举目都是陌生人,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家来。思乡,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欲说口难开,要赶赶不走,没抓没捞的就像单相思。
正当我心情郁闷、思绪恍惚的当口,一阵踏雪的脚步声让我警醒过来,只见有个人影顶着雪花走向哨所。我随口喊了一声“口令”,待对方应答后走近,翻开大衣领子一看,才认出是同班老兵纪少如。原来,他考虑我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又赶上除夕夜站岗,心情难免孤独,简单吃了点饭后,就来到哨所看我、陪我,按规定也算是带岗。他随身携带的挎包鼓鼓囊囊,里边装的是糖果和花生,还有一瓶白酒。当兵的都知道,哨所里不允许吃任何东西。纪少如一边抖着大衣上的雪,一边笑着说,我拿这些年货来,是让你看着心里踏实,下岗后到炊事班去享用,下酒菜还在锅里热着呐。一席话,说得我心里又是酸来又是甜,更多的是慰藉、温暖和感激,并永远记住了这个憨厚的老兵和这个不平常的夜晚。
纪少如个头不高,生就一张娃娃脸,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线,战友们都亲切地喊他“老纪”。他就像一位乐于助人的老大哥,对新兵特别友善。他军事技术一般,但农活很地道。插秧总在最前边,挑担百斤不歇肩,养牛也是一把好手。对于缺乏水乡农活经验的新兵,他不仅能教给你一些管用的窍门,还舍得花力气帮你搭把手。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得知他的家乡在安徽宣城,具体哪里已记不清了,身下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初中没毕业就来当兵了。
说到宣城,又让我想起了李白。据唐诗故事记载,李白曾七次游历宣城,观赏江山美景,品尝老春美酒,留下了不少千古传唱的诗篇。除了《独坐敬亭山》等人皆能诵的篇章外,还有一篇与当地酿酒师有关。宣城有位名叫纪春的老人,他的为人以及他酿制的香醇美酒,深为李白所喜爱。李白在宣城期间,喝的都是这位纪师傅酿造的老春酒。唐上元二年纪春去世,诗仙加酒仙的李白,曾以《哭宣城善酿纪叟》为题赋诗悼念,失落伤感之情溢于言表。李白笔下的纪叟,会不会是纪少如的先祖?纪少如好像不大能喝酒,也不知道这个典故,所以我始终也没问起这档子事。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不知这位时常让我想起的“老纪”现在何方?生活状况如何?只能以这篇小文表达我对他的遥远怀念和新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