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器与亡国

　　春节贴对联，是我国民间的传统习俗之一。对联起于何时，历来说法不一，其中一个说法与孟昶有关。据《宋史．蜀世家》载：孟昶每岁除，命学士为词，题桃符，置寝门左右。末年，辛寅逊撰词，昶以其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若此说成立，这大概是史上出现较早且对仗较为工稳的对联了。
　　孟昶当时有所不知，这副对联中的关键词，却暗合了他余生遭际的节点。公元九六五年，即孟昶作此联的第二年，赵匡胤派兵统一了后蜀，委任吕余庆为后蜀都城的地方长官。公元九六○年，赵匡胤黄袍加身时，将自己生日那天定名「长春节」。孟后主降宋之时，恰是赵太祖诞辰之日。你看，孟昶所撰对联中「余庆」和「长春」两词，都不期然而然地契合了。当然，除非宿命论者，没人相信这副对联会一语成谶。孟昶所以亡国，除了宋朝强大外，还在于他偏安一隅，玩物丧志。
　　赵匡胤平定四川后，将后蜀宫中的宝物全都运回汴京。当他看到孟昶的溺器（便壶）镶满珠宝，就非常厌恶地将它打得粉碎，并感叹地说，你用七样宝物来装饰这个东西，又会用什么容器来装食物呢？奢侈到这种程度，不亡国还等什么！
　　客观公正地说，孟昶原本不是一位昏君。他资质端凝，少年老成，继位之初，励精图治，首创官箴，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奖励农桑，实行「与民休息」政策，国势日渐强盛，蜀地百姓生活得也还不错。他精擅词翰，不乏才华，缺乏的是政治家的雄心壮志，虽然将北线疆土扩张到长安，但又无力也无心逐鹿中原，就只好凭险自闭，来做偏安一隅的逍遥天子。
　　孟昶执政后期，打球走马，吟风弄月，沉湎酒色，荒淫无度，朝政废弛，军备不整。临到率军打仗时，他还用绣辇抬着爱姬美妾同行，带着乐师随军奏乐演唱。剑门关外一战蜀军大败，孟昶终成亡国之君。那位「冰肌玉骨清无汗」的花蕊夫人，也成了覆巢之下、冷汗津津的俘虏。好在她还有一点「恨蜀不成钢」的骨气，吟出了那首流传至今的《述国亡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而李商隐百年之前写下的那首《咏史》，则是孟昶亡国的最好预兆：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远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几人曾预南熏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附注：本文发表在香港《大公报》2011-02-27-C6 大公园副刊，责任编辑孙嘉萍。MSO网站予以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