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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记忆刷新感悟随笔扬子晚报发表 |
分类: 记忆刷新 |
文/王兆贵
七十年代初,大学还没有恢复,工厂也还没有招工,对于一个农村青年来说,面临的最佳选择就是当兵了。当时,农村青年比较羡慕的是空军和海军。我们这一批入伍的,确有穿蓝裤子的,而我不是,发下来的军装是肥肥大大的一身绿,陆军是肯定的了。无奈之余听说是装甲兵,又有了些许安慰。
来到部队一看,乖乖隆滴咚,这里根本没有装甲和坦克,有的只是铁牛和水牛,也没有杀声震天的练兵场,有的只是绵延沉寂的黑土地。在家时做梦也没想到,军旅生涯的第一步,却踏进了与泥巴打交道的农场,装甲兵成了庄稼兵。记得当年曾写过一首歌谣:在那里下河的锅底上/有个大农场/胜过南泥湾/堪比北大荒/秋到芦花白/春来菜花黄/喝的是小河水/闻的是稻花香/九冬扒河泥/三夏闹双抢/眼睛一睁就下地/忙到熄灯才上床/红旗农场红旗扬/五七指示放光芒。
农场的岁月,艰苦得超出想象。不要说盛夏酷暑太阳烤,也不要说蚊叮虫咬蚂蟥蜇,春种秋收平常事,三夏大忙似战场,即使是在冬季也不得清闲。刚入冬,就要兴修水利(苏北叫扒河)。扒河那活儿可真够苦的,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唏嘘。扒新河还好些,只要卖力气就行,而扒旧河就不那么容易了。必须光着脚板,站在冰冷冰冷的河沟中,花费很大的力气,一锹一锹地将连泥带水的土块翻上岸去,再铲到畚箕里,一挑子一挑子地担到麦田里。由于河床是那种细密坚实的流沙土,板结而又有吸力,铁锹很难铲下去,铲下去了又很难撅开来,没有一双铁脚板,没有一身蛮力气,这活是干不了的。
北方人来这里,最不适应的活儿除了插秧就是挑担子。旱地农活的运输工具是牛马拉车或手推车,一般不用肩挑。而在水网密布的里下河地区,但凡需要运送的农活都离不开扁担,即便是有船舶,从田间到码头这段路还得靠担子。挑担子对于来自苏浙皖等南方农村的战士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对于从没经过担子压磨的肩膀来说,哪怕是挑50斤东西,也吃力得很。即使用两只手托着,肩膀还是硬不起来,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几天下来,肩膀已红肿如鲜桃,担子再上肩更是苦不堪言,走起路来歪歪扭扭、龇牙咧嘴的样子真是可怜。
连队干部看我比较文弱,就把我调到炮排。炮排的任务主要是种菜和养牛,基本上不下大田。说来好笑,我对骡马驴牛狗这些牲畜,自小就“敬而远之”,初次见到南方这种体型肥壮、犄角犀利的大水牛,真有点发怵,而炮排分配给我的任务恰恰是养牛。好在养牛的还有一老一少两位“先行者”,一位是来自浙江农村的战士,另一位是来自前线歌舞团的副团长徐兵克。
在军队农场的牛棚里,不经意间遇上大军区的舞蹈编导,真让我惊诧不已。后来才知道,在当时那个政治背景下,还有数位像徐兵克一样来自部队文化体育前沿的落难“精英”,被发配到部队农场劳动。《霓虹灯下的哨兵》的编剧沈西蒙、《柳堡的故事》的剧作者胡石言、《太湖美》的曲作者龙飞、指挥家兼作曲家龚隆昆、话剧演员李传弟和梁泉,还有军区报社和体工队的老领导等,都曾在这个农场生活过,并留下了许多鲜为人知的轶闻趣事。
徐兵克这位和蔼可亲的“老牛倌”,对我这位新来的“放牛娃”照顾有加。他除了教给我养牛、放牛的常识,还告诉我一些适应部队农场生活需要注意的事项。正是在这些日子里,我从老徐身上学到了不少古今中外的知识,懂得了不少待人处事的道理。
两年后,我先后调到团部、师部从事新闻报道工作,从机关同志那里了解到,我们这个师当时确属军区装甲兵管辖,下属的四个团,分别驻扎在三个农场。其他两个,一个是荒草圩农场;另一个是吴江农场。余秋雨先生在《借我一生》这本书中描述的他下放劳动的地方,就是吴江农场。他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写来还是一身寒噤”的那些非人的苦役,我们都曾体验过。但正是这种炼狱般的历练,使我们这些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变得更加成熟和坚强。这段难以忘怀的军旅岁月告诉我们,能咽下部队农场这口苦水的人,这辈子就没有吃不来的苦;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只要想想农场生活,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附注:本文发表在《扬子晚报》2008年1月23日繁星副刊,责任编辑邹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