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九七一】我的麻将生涯(1-4)
(2010-11-04 17: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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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我的前半生】连载 |
我的麻将生涯
1.
每一个奥特曼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挨打的小怪物。
在我辉煌的麻将生涯中,阿山就是我背后的那个小怪物。接近20年来,阿山在和我的麻将切磋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然十数年如一日的打击不坠其青云之志。在我宣布“封麻”最初的一个月里,阿山几乎每隔两天就苦劝我重新出山,并一再诚恳表示“虽然一直输,但就是喜欢和你打”、“不信你和我打打看,肯定赢!”
在得到我一再地冷酷回应之后,阿山方讪讪地撂下电话。没过几天,又是一番重复的说项。
阿山是我在晚报做实习生时的带教老师,其实也没比我大几岁。阿山在报社跑农村口。农民伯伯很实在,阿山家的床底经常滚着几十个大西瓜。有一回,阿山带着我去农村领了一只200元的红包,回来的路上,他问我:会打麻将吗?会。五五角六两角?随便,辣子10块的可以。
当天下午,我就和阿山坐到了一张桌前。
午夜收工。我兜里的红包变成了400元。
阿山把空无一文的信封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呆坐片刻,半失落半赞赏地对我说:“小朋友手气不错,下次再来。”
来就来。这么多金技弱的好搭档那里去找?
就这么着,我和阿山绵延接近20年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阿山身高一米六多一点,白净,戴一副眼镜,比较符合文学作品中赌徒的典型形象。马三立年轻点,去拉个皮,再加一副无框眼睛,基本就是阿山的模样。
阿山力气很小,打麻将时经常拜托我帮他拧开“味全每日C”的盖子,但是拍牌的声音很响,出其不意胡牌时经常把其他三个人吓一跳。
我1992年认识阿山,当年开始和他的麻将竞技,直至2010年9月。在漫长的18年中,阿山每年在麻将上的投入差不多10万元。晚报效益再好,这点钱也是输不起的。好在阿山有个长袖善舞的老婆,几年中开了6、7家盲人按摩院,给阿山带来滚滚财富。
阿山不缺钱,也舍得在麻将上输钱。这家伙有一个最让我觉得了不起的心态就是:他把打麻将当做一种消费行为。这让他拥有不错的口碑,牌品俨然跻身一流。
由此在我心中,阿山也当之无愧地成为最近20年来,最受我欢迎的麻将选手。
我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有一度,我期期艾艾地提醒他:这个,你打牌一定存在技术上的问题,不然怎么会每年都输那么多?
不,是手气问题,绝对是手气。阿山坚决地摇摇头。
从那以后,我的良心彻底泯灭了,毫无愧色地继续和他战斗。
阿山牌技有无问题,我举一个例子,懂额人会晓得的——
有一次,一副牌,阿山做索子清一色听张:手里一对一索,三个两索,一对三索,其余索子都是成客。听什么牌?一二索对倒带三索也能胡咯。
阿山思维那是相当地单一:他只以为是一索和三索对倒。他抓到了全世界最后一张两索,不胡——不知道胡,暗杠,当然没杠开(就凭他那手气!)。
牌最后黄了。我问阿山,你听什么牌?一索三索对倒。那暗杠什么?两索!
吾册那!
2.
在和山山拉开长达18年的麻将博弈大幕之前,我已经开始了商业麻将生涯。
何谓“商业麻将”?——和蒋委员长当年提倡的“卫生麻将”相对的:从一毛两毛小来来的到一场输赢上万的,都算“商业”。
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一次打麻将我赢了10元钱,第二天轰动全校高年级男生。1988年,10元钱还是一笔巨款。当天在同济中学的食堂里,不断有认识的半熟的过来拍我的肩膀:“朋友侬结棍额。”
大学里,和东北考过来的学生们雀战也基本保证了我四年的零花钱没有落空。
学生时代的麻将毕竟羞涩,无论是尺寸还是总额,都不能和工作之后相比。要说快意人生的打法,还得在“商业”前边加上“职业”两字。何谓职业?最基本的不同,在于尺寸的飙升。
刚进劳动报的时候,在阿山的带教兼不断下乡领取农民伯伯“孝敬”的前提下,我打麻将的尺寸已经达到辣子60元。虽然放在今日,这个尺寸的麻将能打得我睡着,但在1993年刚进报社那会,工资只有1500的时代,已经算“豪赌”了。
回顾这18年,我之所以能一直打和我收入状况极不相符的“大麻将”,原因只有一个:这18年我一直在赢。
劳动报麻将之风炽烈,刚进报社半年,我基本已经和所有的职业选手过招N遍。我得出的结论是,此地选手无论水准还是手气,和阿山庶几无二,唯牌品一事,值得商榷。
具体表现在:打牌没有时间观念,赢了不想拖,输了不想走。最离谱的一次,一个家伙打到半夜2点,赢了不少,突然站起来走人,说想起来人民广场有个发布会要赶过去……
另有一次,打到天亮结束,走了一个。剩下我,H先生和现在晨报担任领导的L先生。H先生意犹未尽,非拖着我和L打翘脚麻将。我们不允,H40多岁的人,居然堵在房间门口不给我们出去。我和L想一鼓作气冲去出,H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和我们左右周旋……最后的结果是,我摸出两张一百元,让H猜单双,H全猜中了,我和L才脱身。
有一次,还是在H家中,打到天亮。H老婆出门上班,叮嘱H:早点结束哦。继续打,打着打着中午了,下午了傍晚了……H的老婆下班了,我们还在那里。
昏特了!侬班也不上了!H老婆怒斥。哪里哪里我们刚刚下班回来又打的。H说。
班侬额魂灵头!奈四家头位置也没调过!
1995年的五一节,我难忘的一个节日。我被H拖去到杨浦区一家人家打麻将。从5月1日白天一直打到5月3日早上。凶险的两天两夜啊,除了我和H,其余一对老少牌风端的犀利,不是我高击抵挡兼手风配合,那一场就挂了。好容易留个全尸逃出现场……
过了几天,H和我说:记得坐在侬上家支得侬笔笔挺额的那个小伙子吗?
记得,陈至立(成心支得我立起来)嘛。
他是我外甥。
@#¥%……侬哪能不早点说?!
又过了几天,H很神秘地再次爆料:侬还记得五一节那天坐在你下家那个一直包掉侬拉特额老头子伐?伊是我阿舅……
3.
在劳动报的牌桌上,收获最多的不是银子,是笑话。
老沈酷爱打牌,一日在H家雀战。沈太BB机追踪:你在何处?
老沈呼台留言:我在浦东贸发局**处采访。
沈太异常沉着:给我贸发局直线电话。
老沈对着H家座机上的号码报过去。
未几,铃声响起……
H飞奔过去:“你好,这里是浦东贸发局……对对对,沈记者是在我们这里采访!”
H是永远的男主角。
牌桌上,H以体力见长,人称“连战”。一日,H彻夜未归,H妻遍寻无着,差雏儿打H手机。儿子放下电话:妈妈,爸爸电话里有个女人在说话……H妻大怒。次日晨,H归家,H妻欲家法伺候。H大呼冤枉,问儿:你听到爸爸电话里那个女人说什么了?
H儿惟妙惟肖地模仿: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1995年左右,我还单身,没有女朋友拖累,麻将那真是打得昏天黑地,那份自由,现在想起来就涎吐水嗒嗒滴。那时身体好,打个通宵再上班采访嘛事没有,倍儿精神。假如通宵过后,上午没采访,一般就是找个地方睡觉。那时上海滩没有如家,也没有莫泰168之类。和阿山如果打到凌晨四五点结束,就和他挤在他淡水路老房子的阁楼上睡觉。冬天很冷,阿山很小气,自己独享一张单人的电热毯,同一张床,相隔几厘米,温度差10度,我梦到在冰天雪地里玩耍,醒来听见阿山在甜蜜梦乡里磨牙。
如果和同事ZB(就是我写过的一个人看了一夜黄带的那位)一起打,早上结束一般去他姐姐家睡。ZB是家里的奶末头,很受姐姐宠爱。他姐姐和姐夫刚起床,被子还是暖的。我和ZB就一人一个被窝钻进去呼呼大睡。
报社的部门领导老S也很体贴我们这帮小麻友。有次见我和ZB眼圈黑黑上班去,关切地问:“哪能?又搓通宵了?觉也呒困吧?来来,到我办公室困觉去!”
老S后来跳槽去了一家大的报业集团做领导,壮行的那晚,吃好饭照例开战。打到凌晨,最后一把,老S还是负数,脸色不很好看。我故意卖个破绽,给他吃到单调,他隔手幺鸡自摸,转负为正,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激动地把幺鸡在桌子上拍来拍去。
从那以后,老S看到我,总是一句诚挚无比的:“兄弟!”然后我们像失散多时的地下党同志重逢那样一个箭步靠近,握手。
老S大约总是忘不了那只救命的幺鸡。
4.
“懂额宁”晓得,上海人喜欢打清混碰麻将,又称“上海麻将”,不光是上海打的,或者在上海打,只要沿用清混碰的规矩,哪怕和爱斯基摩人一起打,也叫“上海麻将”。
在上海轻工业产品早已式微的今日,“清混碰”的流行,有着类同“统一度量衡”的伟大意义。
在2007年之前的10多年里,我执拗地认为“清混碰”是全世界最合理的麻将规则,也是最具学院派气质的一种在朝的规矩,其余的打法,野得很。
著名书商路金波同志曾经不遗余力向我鼓吹四川麻将“血战到底”的魅力,并付诸实践拖我实战一次,结果令我非常失望。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胡得最快最爽气的那个人,最后还可能赢得最少?
清混碰很像上海人的处事方式:认定了一个方向,就恪守一种原则走下去。如果碰巧和别人走在了一条道上,磕磕绊绊也可以理解,如果是并行的两条路,那尽管撒开蹄子超前奔,谁先到终点谁狠,总之,以我为主公平竞争,服膺强者。清混碰不够狡诈,也不够龌龊——虽然一些老千喜欢利用清混碰欺诈钱财,但清混碰的规则是温和的,比较适合彼此了解品性的熟人之间的手谈,脑筋博弈但又不至于神经过于紧张。
清混碰的风险,在于所有选手的噩梦:被人包5家然后不幸被对方自摸。可怜的阿山遇见过一次。那次我没上桌,阿山一副清一色,吃了上家老崔三口,听六九万,台面上没出几个六九万。牌转过来还没轮到阿山摸牌,老崔门清碰碰胡八朵花辣子杠开。那时我们搓400辣子的,门清翻一番就是800,杠开再翻一番1600,包5家,总额8000元。阿山脸都绿了,当场付款资金链立断。“打完划账!”阿山哭丧着脸请求。老崔很大气:“没问题!”
我和老崔的认识很有戏剧性。一天晚上九点多,我接到阿山的电话:“快来救场,张力和我们在打,突然昏过去了,现在缺一个人,赶紧过来!”
张力是阿山的中学同学,酷爱麻将,但是有一个毛病,往往打着打着就头晕目眩、手脚冰冷。这次估计张力毛病又犯了。
我赶到华亭宾馆棋牌室,看见一个50出头,气度也还可以的新面孔。阿山介绍,这是老崔,也是某报的老总。
张力在旁边像西施一样捂住胸口,我坐下,开战。
我打牌有个习惯,有碰必碰,有杠必杠,童叟无欺。尤其是清混碰规定杠开还可以翻一番,不碰我脑子有病,麻将又不是慈善事业。
刚打没多久,老崔打出一张二条,我听五八条混一色呢。
“杠!”我大喝。低头一看,之前老崔已经给我碰了两口了。
“说碰就碰!”阿山威严地小手一挥。
“哦哟哟,哦哟哟,第一趟和侬打就介勿客气啊~!听张了嘛就勿要杠了!”老崔大惊失色。
我突然觉得一阵内疚。
“呒办法,老同志,我已经碰了……格样,阿拉讲好,我杠开还是收五家,但是杠开的一番就不收了好吧?”
吾册那,杠头真额是一只八索伊刚!
这一副是黄翻,混一色八只花,杠开,400辣子,黄翻变800,杠开变1600,五家就是8000,兑现杠开不收钱的庄严承诺,对折一下,实收4000元。
“上路额,上路额!”老崔数钱给我的时候那时相当地欣慰。